街道很宽,人虽多,但众人仍很快地让出了一条路来。
怀述的身影出现在了长街里,他驾马穿驰而过。少年尚未长开的眉眼在泛红的柔光下,反生出了一股凌厉的气息。
战马嘶鸣,烛灯摇曳,长街嘈杂。
苏拾因背对着长街,缓缓地闭上了眼,静静地在心中默念着对杨简莹说的话。这么多天来,她本觉得那场屠杀已经离她很远了,她刻意不去想杨简莹,为的就是不要活得太难过。但此刻,这种悲痛正铺天盖地地汹涌而来,让她无法喘息。
长街闹市,欢闹的人声,都走不进她心中的寂静之地。
随后,她将手中的薄叶丢入水中,让它随着水流远去。
长街里,怀述的冷箭穿过重犯的胸膛,重犯终于就地正法。不远处的最后一个重犯无路可逃,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站在山上的苏拾因往下看去。
不知道为何,山下无端生出了一股吸力,让她忍不住想往下跳去。
长街那么热闹,人群那么热闹,但是没有一处热闹是为她而热闹。杨简莹不会在大门口的地方为晚归的她留一盏灯,她也不能再在肆无忌惮地玩闹之后回到归处。
苏家的人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堆用来交易的破铜烂铁,觉得她有用了,便把她铸成削铁如泥的剑,没有用了便丢在一旁,心中却在谋划着如何让她变得有用。
她又再度闭上了眼,往前慢慢走去。直至山前,她止住了脚。她不能跳,姥姥不会愿意看到她这样的。她往下看去,街市繁闹,一切都尚是美好的。
忽然间,她的背后被一道猛力推开。她脚下不稳,一个失足,脚下踏空,掉了下去。
苏余因惊呼道:“苏拾因!”
长街里,怀述血刃了最后一个重犯,忽地听到不远处的矮山脚下,有一个重物落地。
他侧目看去,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静静地躺在青石地板上。
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却隐约能看到她的手臂上有一道暗褐色的划痕,是鲜血凝结的颜色。他清楚地记得,今天苏拾因离开的时候,手上就有这么一道划痕。
是她。
怀述猛地回头对跟来的怀良道:“处理好他。”随即跑向了苏拾因。
怀良蹲下来,用士兵一起将重犯的尸体包裹好,抬头往前一看,就见怀述解下战袍,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躺在了地上的女子身上。
怀良当即反应过来,道:“你们几个,去将附近的医师都请过来,再找一副担架过来。”
苏余因从山上跑下来,便见到这一幕。她跑到了苏拾因身边,心急之下掉了泪,“她怎么样了?”
怀述回头看她,眼中有着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他问:“怎么回事?”
苏余因颤抖道:“我不知道,她自己跳下来的,她看起来好像很难过,我来不及拉住她。”虽然她没有同苏拾因相处过,但她已经知道了昨夜苏拾因帮她的事,傍晚的时候,苏拾因仍想着要帮她摆脱魏封。在心里,她其实是很渴望能和这个姐姐好好相处的。
她们都受苏家控制和压迫太甚了,苏拾因前些日子又受了那些磨难,她是懂的。
怀述探了探苏拾因的鼻息,轻轻松了口气:“还在。”
很快,士兵便将医师和担架都找了过来。
来的是位女医师,她探了探苏拾因的脉,再看了眼她的脸色,道:“有救,把她带到我那处去。”
矮山只有几米高,苏拾因不是脑袋着地,上身都还好,受了些内伤,脚伤得比较严重,两条腿都断了。
木屋里,女医师简单将她的两条腿用木板固定好,再去抓了一道吊气用的药,在室外煎了起来。她手上一边忙着,一边道:“我没什么本事,你们一会儿把钱付了,去请一位医术好些的医师来,不然她这腿,可就要废了。”
怀述已经吩咐了怀良,让他把怀家一位医术精湛的军医请过来了,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过了一会儿,尚未回苏家的郭姝闻风而来。
她一入门,便看到了坐在外堂的怀述,愣了半晌,才道:“苏拾因呢?”
怀述告诉她在里面。
郭姝急急地进去,不久之后,内室便传来了郭姝骂骂咧咧的声音:“这年纪不大,心思倒是挺多。我苏家为你寻的亲事怎么不好了,何至于轻生?你说说,我们苏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一回来就给我整一档子事儿,我才刚从长缙王那里过来,现在这边又给我生了新的麻烦。”
外头的怀述听到郭姝说的话之后,慢慢地垂下了眼。他不知道,她竟是因为婚事跳的山。
在里头守着的苏余因冷声道:“还不是你们逼的?”
平日里苏余因虽难管教,但还不至于像苏拾因这样会顶撞人。如今苏余因也顶撞了她,郭姝感到不悦:“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不懂得我们长辈的良苦用心便罢了,没一日消停的,今日,你闹了多大的笑话你可知道?”
郭姝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训话起来从来都是觉得自己才是占理的一方。
在外面煎药的女医师受不了了,拿着草扇走到了里面,“病人需要静养,你若要吵,便出去吵,我这里容不下你。”
郭姝从没有在外头丢过脸,刚想借着苏家的名头压压她,又想到怀述还在外头,还是忍下了。
眼下,苏拾因成了这样,原本就要成的婚事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着落,若她再惹怀家的人轻视,那就不好了。
不久,怀家的军医被怀良用快马请来,老军医刚下快马,整个人还有些抖:“稍等一会儿,老夫缓上半刻。”
他猛吸了几口气,调了呼吸,就见怀述正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看。
老军医被盯得心头发毛,也顾不上调整了,“小将军莫怪,属下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