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尘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清岁一眼。
“吾不觉负累。”他毫不迟疑。
拉紧到极致的弦稍稍松了些。
清岁这才感到周边灵气流动,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面前这人是仙尊。
可他们初相识时,妄尘并未摆出仙尊的身份。清岁对他的心思,也从不掺杂旁的东西。
清岁将妄尘当凡人的时候,他未曾辩解。
犹记得初识那几日,他不听劝阻,执意‘寻人’,她便简直成了个操不尽心、絮絮叨叨的管家婆,生怕身边这个所谓‘脆弱凡人’因不适应灵谷环境而病了死了。
一日三餐,夜间冷暖,时时放在心上。
清岁的藤蔓小屋里,收集着一大篓鲜嫩的雨后菇子。
两人在灵泉边的草地上席地而坐,捡了石头搭成灶。
清岁生火,妄尘便用那双看起来养尊处优的修长手指,就着泉水将菌菇洗净,拿出随身小刀,切成薄如蝉翼的片状入锅。
最后,又挑拣了青红的山椒和小葱,不紧不慢地撒进去。
作为一只不会厨艺的妖,清岁意外地尝到了百年来最为美味的,一碗热乎乎的菌菇汤。
她想,这公子不仅金玉其外,内里也很有凡人们所说的‘修养’——虽然她一只妖,其实并不懂凡人对‘修养’的具体标准。
妄尘身形高大,清岁那间树上的小木屋只能堪堪容下。
因这人生的实在太好,清岁担忧其他的妖会按耐不住起心思,并不敢将他安置到别家的大洞穴里。
他倒也不挑,身处干燥的草垛间,就如同天上明珠坠入凡尘。
夜晚,清岁用灵力将房屋周围的气流隔绝,使屋里变得暖烘烘的。她化成原型趴在屋顶,感觉到屋里的气息平稳了,才悄悄探出头来,顺着窗户往里望。
妄尘躺在草垛上,狭窄木屋里长腿微屈着,有些无处安放。
他的黑发逶迤铺洒在地,如玉的面容上双眸闭着,鸦羽般的长睫微垂,摄人心魄。
清岁又冥冥地有了种感觉。
好像许久许久,不知多少年以前,自己也这般守着这么一个人般。
一个恍神儿,她看得从房顶掉了下去。
软乎乎的肉身啪唧在草叶间弹了几下,滚入草根,她紧咬着牙关,不敢发出动静,生怕吵到了他。
那一刹,清岁骤然理解了凡间那些乡绅富户为何金屋藏娇,那些风流成性的妖又为何总腆着脸去引诱凡人。
清岁想,自己才不是那般恶人,也不是坏妖。
坏妖搜寻凡间的俊美公子或美貌的少女,通常只会春风一度,或甜腻一段时日,烦了便弃。
清岁向来瞧不上。
但通常,妖都是不愿与凡人动真格的。
毕竟,凡间口口相传的无数凄美悲情故事告诉他们,感情易付难收。
若真与凡人耳鬓厮磨一辈子,你看着他老了将死时,你不悲伤?你待如何?
救,你的道行要不要了?
不救,你的道心还要不要了?
且妖力也有限,最终不得不别离时,你寻不寻他的轮回?你的余生只剩等待和寻觅,可不可悲?
清岁那晚躺在草叶中,透过重重草木树叶的缝隙望着天空,心中咬牙切齿。
她想,不知是谷中哪个缺德的姐妹,定是凭着几分姿色将人家公子骗了来,准备玩后便弃。
这矜贵公子一腔真心错付,真是可怜。
清岁想,若是自己没忍住招惹了人家,那是决计不舍得伤这公子心的。
是凡人又如何?付出感情又如何?
若能得他真心,那自己定也绝不吝啬于陪他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