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的手僵硬地捂住嘴,身子摇晃了两下,就软绵绵地直挫在了地板上。 曲烟烟先时一直在闭目养神,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耳边响起十数声姑娘们令人心悸的尖叫,这才震动地向窗外望去。一望之下,正巧看见一名护卫正将乔小妹浑身鲜血的尸体一脚踹下了河坡,而那原本婀娜多姿的娇躯此时仿佛已变成了一截沉重僵硬的木桩子,磕磕绊绊地一路滚落了下去。 曲烟烟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她呆坐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去,想把翠翠拉起来。怎奈翠翠已经吓掉了魂魄,泥胎一般傻坐在地板上,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只是不停地在那儿打着干噎,任是怎么都拽不起来。 金玉娘“刷”的一下子放下车帘,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皮,把手放在翠翠胸口上按揉了半天,又把“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念了几十遍,翠翠这才渐渐缓了过来。缓是缓过来了,浑身却象筛糠般抖个不停,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坐在角落里的乔秀娥脸上早已梨花带雨,泪痕狼籍,又不敢放声哭嚎,只得用牙齿咬着手帕子,将那肝肠寸断的痛哭生生憋成了时断时续的隐泣,看上去愈显得伤痛难言。 她一头扑进翠翠怀里,呜呜咽咽哭道:“我一直苦苦劝她不要去不要去,可那个牛心左性的丫头非不听我的劝,倒白白搭进一条命去!我和乔小妹是一个村子出来的,情同姐妹,现在却连她的尸首都不能替她收一收,这叫我将来怎么有脸见她的爹娘啊……天啊可疼死我了……” 一语忽然触动了翠翠的伤心事,她登时也泪如泉涌,当下伸臂紧紧搂住了乔秀娥,哽咽道:“秀娥姐姐千万不要自责,你也是没法子……不然我们去求求王公公吧,总不能把乔姐姐的尸首就那么扔在荒郊野外……” 金玉娘抱着双臂坐在那里,忽然嗤地冷笑一声。 乔秀娥抬起她那张清丽如三月桃花的面庞,泪眼朦胧地看着金玉娘,哭道:“你笑什么?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乔小妹本就因你而死,你难道不应该去求求王总管,帮她埋一下尸首吗?你就这么狠心看着她暴尸荒野?!你……你的人心呢?你究竟还有没有一点人心?!你真的好残忍!姐妹们你们说说……” 没等她说完,金玉娘又是一声笑。 “我这个时候去求王公公?然后让他把我也一刀宰了?好好好,端的是一石二鸟借刀杀人的好法子嘛。” “你……你胡言乱语,到底在说些什么……?”乔秀娥的眼泪越发如决了堤的洪水般奔流而下,手里的帕子已经湿得能拧出水来。 “不是么?这么一来这车里的地方可就富余多了,你就可以想躺就躺着,想歪就歪着,想怎么就怎么着,那多舒服啊,省得以后这么多人跟你挤在一处,你不好施展啊。” “我嘴笨,我说不过你,你厉害行了吧……”乔秀娥委屈地扑在翠翠怀里,已经抽抽答答地哭成了个泪人。 翠翠实在看不过去,一边抚着乔秀娥的脊背安慰她,一边暗中轻轻扯了扯金玉娘的衣襟,眉头微蹙,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眼神里已含了七八分不赞成。 金玉娘也皱了眉头瞥了翠翠一眼,徐徐地呼了口长气。她顿了一顿,缓缓抬起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指定了乔秀娥,冷笑道: “你倒不傻,有几分算计。不过你糊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白痴柴禾妞还成,可别来惹我!老娘还没把你那些弯弯绕的花花肠子瞧在眼里,也懒得答理你,懂不?” 车厢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隔了片刻,角落里传来一个女子有些不耐的声音:“都安静些吧,吵什么?睡个觉都睡不安生,快被你们烦死了!” 曲烟烟循声望过去,见说话的是坐在最里面的一个姑娘。这姑娘一路上几乎没开过口,此刻懒懒地倚着板壁,满脸不耐。她侧面的轮廓极美,高鼻深目,似有点胡人的血统。曲烟烟依稀记得田嬷嬷叫过她的名字——红绫。 乔秀娥的哭泣声果然低了下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不象先前哭得那般诚恳了。 原地休整了两炷香的工夫。姑娘们就在车内默默地吃了些简单的干粮,喝了点水。每一辆车里都是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如果说刚刚启程的时候,这些来自民间的姑娘们心中还怀着对皇宫的敬畏,和对即将到来的花团锦簇的尊贵生活的美好憧憬;那么现在,她们心中只剩下对那具鲜血淋漓的死尸的恐惧了。 原来,死掉一个人是如此轻易。她的明眸皓齿貌美如花,在一刀穿胸而过时,根本一文不值。 仿佛有一片巨大的阴影沉重地笼罩在每一辆车顶上,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之前对皇宫的那种模糊的敬畏此时有了具体的目标——如今总管王公公成了她们最谈之色变的人。 当然,总会有几个野心勃勃的美人儿不惧反喜,表面上诚惶诚恐,暗地里却是磨拳擦掌,兴奋异常。对她们来说,没有什么比竞争对手的死更令人欣喜了。如果能多死几个,那就更加称心了。 短暂的休整之后,车队再次出发了。这一次,大家似乎都已失去了交头接耳的兴趣,大部分姑娘们都沉默地坐着,情绪低落,心事重重。 就这样日夜兼程,到了第五日,距京城只有屈屈五十里的时候,姑娘们才重新紧张和兴奋起来。 前面已遥遥看见了京城的界碑,马车却再一次停了下来。 王喜贵从车窗里探出头,皱着眉问:“什么事?” 一名管带去前面查看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禀道: “回王总管的话:听说昨儿夜里,京城下了一场大暴雨,有棵大树被雷劈倒了,横在路当中,马车过不去。公公请稍歇,马上就移开了。”边说,边回头喝命:“你们几个,快去把那树挪开!” “昨儿夜里下大暴雨了?”王喜贵抬头看了看澄蓝的天空,再瞧瞧地面,不过微微有些湿润而已。略一皱眉,忽听前面有人纵声笑道: “筷子一样粗的小树苗,还要几个人一起上手?想不到京城里的禁军哥们儿竟如此不济。” 此语一出,那名管带登时变了脸色,断喝一声:“乡野匹夫,你找死!” “呛啷”一声,腰间佩刀已经出了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