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早已扭身伏在了车窗上,顺着金玉娘手指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望了过去。一望之下,禁不住瞪大了眼睛,冲口而出道:“啊!果然是罗……” 话才出口,已经意识到不妥,慌忙又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曲烟烟紧抿着嘴唇,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又靠着板壁阖上了眼皮。 翠翠掩饰地轻咳了两声,讪讪地扭过头来,眼睛瞅着闭目假寐的曲烟烟,眸光中不自觉地就带出了一丝羡慕之色。她偷眼又去瞧窗外,迸了片刻,忍不住轻声去问金玉娘:“太远了,什么也听不清……金姐姐,你瞧那人是怎么回事?” 金玉娘一手挑着车帘向外望着,一手悠闲地抽出手帕子拭了拭鼻翼上的香粉,耸肩笑道:“能怎么回事?你瞧那小后生规规矩矩地站在王总管车外,向车里说话时还是微微躬着身子,如此恭顺,必是有求于王大总管嘛,大概是想讨个差事?” “向王公公讨差事?”翠翠脸色都变了,“他难道是……他不会是想……” 金玉娘噗哧就乐了:“向公公讨差事,就必定也是要净身进宫做公公去不成?你这小妹子好生有趣。这后生敢拦下王大总管的车驾,胆量倒不小。不过……”她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他这差事是没讨下来啊。” “怎么?” “喏,你瞧嘛,小后生已经被赶走啦。”金玉娘把鲜红欲滴的嘴唇向窗外一努,示意翠翠自己去看。 翠翠的心里莫名一紧,偷眼看看曲烟烟,后者依旧闭目养神,一幅充耳不闻事不关已的样子。翠翠咬了咬嘴唇,忽然一鼓作气地站起身和金玉娘坐在了一处,齐齐地望向了窗外。 数丈外,只见罗钰脸上身上风尘仆仆,正牵着马慢慢向后退着;几名护卫口中吆喝,手中挥着刀,赶苍蝇般一路将他驱赶到很远的地方才算罢休。而王喜贵乘坐的马车,自始至终车帘低垂,大总管根本连面也没露…… 翠翠眼睁睁瞅着那个身姿挺秀又蓬头乱发的身影,不知怎的,鼻腔里忽然一阵酸。 金玉娘犹自舍不得放下车帘,一边极目远眺,一边摇头嗟叹道:“这么俊的小哥儿,若是王大总管能留下他做个跟车护卫,咱们这一路上也不至于这么寂寞无聊了,真是可惜呀……” 与此同时,乔小妹和乔秀娥已经凑在角落里耳语了多时。 毫无预兆的,乔小妹突然拍案而起,冷笑道:“姐妹们听听,这个什么飘香楼出来的下贱货满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我呸,太不要脸了!咱们都是要进宫侍奉皇上的贵人,怎么能和这种狐狸精混在一起呢?没的失了咱们的身份!既然田嬷嬷不管……” 她高高昂起头,傲然道:“那我只好直接去找王公公了!” 翠翠胆小,听得这话顿时白了脸,慌忙陪着笑向乔小妹说好话:“都是我的错,是我坏了规矩东张西望的,也是我多嘴问金姐姐的……乔姐姐你消消气,稍安勿躁吧,闹到王公公那里就不好了……” 乔小妹只待理不理地白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拎着裙子就麻利地跳下了车。 金玉娘脸上似笑非笑,玉手托腮,隔窗喊了她一声:“傻妮子,你让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呢!姐姐劝你勿要去触霉头,晓得伐?” 乔小妹扭过头来不屑地啐了一口,抬手理了理乌云般的青丝,又轻轻拂了拂簇新的石榴裙,这才袅袅婷婷地向王喜贵所乘的第二辆马车走了过去。 金玉娘瞧着乔小妹婀娜多姿的背影,自顾自摇头笑骂了一句“白痴”。随意而轻蔑的语气,就好像随便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已经出城四十里。 官道上黄土漫漫,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侧是已经干涸了的河床,坡上青草萋萋,远近无人。 空气中已经有了秋天的意味,才过了晌午,天色就暗了下来,之前的闷热一扫而光,偶尔有风吹过,还穿着单衣的姑娘们忽然觉得身上竟起了几丝凉意,由不得缩了缩脖子。 王喜贵下了车,负着手信步走到河坡上,一边极目远眺,一边抑扬顿挫地吟叹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独怆然而涕下……” 乔小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此时眼疾手快地从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手里抢下茶盅奉了过去,甜甜地笑道:“公公,您觉得小女刚才说的话……?” 王喜贵扭过头来诧异地瞅了她一眼,“唔?你说什么来着?” 乔小妹重新风摆杨柳地盈盈福下身去,虽然仪态端庄,眉眼间却掩不住一抹忿恨之色,一字一顿道:“小女虽生长在乡间,却也知廉耻,守妇道。万岁爷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身边伺候的自然应该是冰清玉洁的女子,否则岂不是大不敬?那金玉娘是什么货色?娼妓粉头之流,却不知是如何混进我们中来的?小女想着,莫不是她暗中给田嬷嬷使了银子?否则小女刚才请嬷嬷将她逐下车去,嬷嬷却含含糊糊的不肯。小女实在气不过,特来请王公公主持公道,将那妖精乱棍打出去!” 王喜贵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莞尔一笑,招手示意她近前来。 乔小妹受宠若惊地连忙又往前走了两步。 王喜贵俯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没错,万岁爷是普天下最尊贵的人,可他也是个男人不是?哪个男人不爱风骚入骨的姐儿?” “公公!你说什么?”乔小妹惊异地瞪着王喜贵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俊脸。脑子里一片大乱。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这些姑娘,每一个都是咱家亲自挑选的,和田嬷嬷有什么关系?我说东,她敢往西去吗?你竟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白瞎了这么一双漂亮眼睛了”。王喜贵幽幽地叹了口气,“咱家已经嘱咐过你们了,万岁爷常年操心政事,辛苦啊!你们这些小妮子的任务就是,编着法儿让万岁爷舒舒服服地过好每一天,这就足够了。至于旁的,谁许你们多嘴多舌来着?” 说到这里,王喜贵的脸色陡然一变,一眨不眨地瞅着乔小妹,冷笑道:“现在就开始争风吃醋了,还人模狗样地跑到我这儿来说理?你敢跟我讲理?谁许你随便下车的?!不知天高地厚,看不出眉眼高低的蠢货,进了宫也是闯祸 。” 他随意地一摆手,向身后的护卫懒懒地吩咐道:“处置了罢。” 乔小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被两个护卫拖到了河坡上。 “噗”的一声闷响,一道鲜血飞溅起来,映着刀刃上刺目的寒光,在红绫裙子上泼洒出了万点梅花。 乔小妹的身子象个沙袋般沉重地扑倒在草丛里,眼睛大大地睁着,犹带着满脸的惊恐和愕然。 瞬间的死寂后,几辆马车里同时传出十数声姑娘们恐惧到极点的惊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