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厅里,白晓站在堂下垂眸不语,白益丰端坐主位,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饶是这些年走南闯北,练得宠辱不惊,可涉及到妹妹,白晓还是一时没管住自己的血压。
当初将阿桥推出去做妾的事至今连个道歉都没有,严家给了些好处便草草了事。
如今纠缠不放的分明是那浪荡子,解了什么“燃眉之急”也不过是对方的一面之词,怎么就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怪阿桥了?
白晓又一次感受到了无力。
那个“庶”字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人无论多么努力,都永远不会有出头的那天。
青年深吸一口气,又吸一口气,终于平稳开口,“所以父亲想说什么?”
“那人恐怕是同严家一样,看上了阿桥的容貌,”白益丰看白晓还算懂事,声音也缓和下来,“最近,让阿桥在院子里躲一躲吧。”
白晓闻言不吭声。
他有些摸不准白家的意思。
原以为自己被叫来,是因为白家容不下白桥的“泼辣”名声了,打算以白桥同那男人不清不楚为由,直接将白桥打发走,不想竟是想让白桥躲一躲?
既如此……
“阿桥伤势刚好,闷在屋里也不好,不若我带她先行回吴郡吧。”白晓如此提议。
反正阿桥想学的经商之道,回吴郡也一样可以教。
只见白益丰微愣,面色更加缓和,甚至带了一丝笑意,“也好,那你们下午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便启程吧。”
明日一早就走?
青年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这未免也有些太急了吧……
但他没有说出来打草惊蛇,只是拱手一礼:
“是。”
白晓告退,直接往后院白桥的居所走去,半路上有小厮跟了上来。
“爷,打听到了,那人确实是京中开柜坊的,来江都后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坊市的粮商要买粮,但不清楚他为何要纠缠二小姐不放。”
“好,知道了。”
话落,白桥的院子也到了。
白晓抬手让小厮退下,抿了下唇。
无论白家打的什么主意,他都不想阿桥同那人走得太近,将计就计倒也无妨,以后阿桥跟在他身边,他必定护她周全。
白晓踌躇满志,兴冲冲地来领白桥回家,却不曾想,争吵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我不会跟你回吴郡的。”
白桥口干舌燥之后仍无法说服白晓,下了最后通牒。
女孩儿立在桌旁,目光冷静而陌生。
“阿桥听话,吴郡乃外贸大郡,回去之后兄长一样教你经商。”
“那不一样!”
白桥近乎焦头烂额,就在白晓再次张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终于受不了这样无意义的争执了。
“好了,我说实话,”白桥抬起双手打断了白晓,一双眸子看进白晓的眼睛,“我不光不想回吴郡,我还想去东都。”
“我会留在东都,工作,买房,扎根,有自己的生活和爱好。”
白桥顿了下,最终还是道:“再也不回来了。”
白晓愣住。
屋子里是久久的寂静,桌上烛火摇晃,映出旁边的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里面躺着一根他从未见过的羽毛,窗台上摆着一盆他不曾认得的盆栽,将整间屋子染上他从未闻过的味道。
他看着白桥,看着熟悉的面庞上陌生的坚定神情,他突然意识到,白桥这一失忆,不仅自己在她面前成了陌生人,她在自己面前似乎也成了一个陌生人。
青年烫着了似的挪开目光,捏紧拳头,“阿桥,你去东都,以何立足?”
白桥却是答非所问:“兄长以为,眼下情境,江都粮商应如何牟利?”
于是白晓知道了,白桥竟是想以商为生。
何其荒唐!
于是他冷笑答道:“淮南是产粮重地,遇上百年涝灾,产量骤减,江都粮商只要惜售,自可赚得盆满钵满。”
“荒唐。”白桥抱臂,眸中满是挑衅,“淮南有难,每天都在死人,江都粮商想借此发财,且不说良心能否过得去,兄长觉得朝廷会同意吗?严家不就是前车之鉴。”
“这是另一回事,”白晓蹙眉,“若考虑朝廷干预,除非官商勾结,否则最多只能有些蝇头小利。”
“那可未必。”
“什么?”
“淮南涝灾,毁的是百姓生计,所以受冲击最大的是下等糙米,而非上等粳米。如今坊市里糙米翻了近三倍,粳米却只涨了一半不到。若我联合一部分粮商,从其他粮商手中卖糙米买粳米,待日后粮价正常,再卖粳米买糙米,手中糙米的数量便可以翻上几番。”
白桥目光灼灼,张扬似火,“兄长觉得,这还是蝇头小利吗?”
这便是她付给祁长廷的“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