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鹤闲和花繁天南地北闲聊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隋心便施施然地回来了。于是三人又一起品茗谈天了一番,直到日头西斜,陆鹤闲才带着隋心告辞离去。
方出千绣阁,二人便见霍疏澜尽职地拉开马车的帘子,等待着自家少爷和少夫人上车——脸上还带着两条睡着时压在马鞭上留下的印子。
隋心被那颇为别致的印子惹得捂嘴笑出了声,而陆鹤闲则没那么给面子,放声大笑一番又冲她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便忍俊扶着隋心上了马车。
霍疏澜不好意思地摸摸脸,看二人坐定,又伸手将慢吞吞走在后面的春朦一把提溜上车,才轻甩一下马鞭。
马蹄的哒哒声响起,车轮滚滚而动,驶向陆府。
车内。
陆鹤闲见隋心这次不再扒着小窗不放,反而是一直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不禁感到有些失笑。她靠在车壁上,温声问道:“娘子想说什么?”
隋心笑弯了眉眼,用小指勾上陆鹤闲的手,带了三分娇意道:“心儿只是想谢谢夫君,其实不必为我而如此大费周章的。”
陆鹤闲闻言眨巴眨巴眼,将手抽出来,抚上隋心额头,纳闷道:“娘子你发烧了不成?怎么说出这种胡话?”
隋心脸上笑容一僵,收回了手,将那在自己额上作乱的爪子拍掉,赌气般扭过身子,不再看陆鹤闲,恼道:“我才没有!”
手被隋心拍了一把,倒更像被羽毛轻轻挠过,没有一丝疼意,却似乎痒到了心里。陆鹤闲面上笑意愈显,她往隋心身旁坐了坐,低声道:“我给我家娘子买衣服,天经地义,不需要谢。”
见隋心仍是撇过脸不看她,陆鹤闲笑笑,又靠近了些,在她耳边开口:“生气啦?”
热气和软语一同喷洒在自己耳畔,让隋心一个激灵,差点歪倒在车里。她下意识绷紧身子,却仍是强装调笑地说道:“夫君说笑了,我怎么会生气呢。”
“别生气。”隋心耳边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带着更加灼烫的热意,身旁那人似乎也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瞬间便要将自己圈在怀里。
隋心心中动摇,她闭了眼睛,打定主意在那人伸手的一瞬间推开她。她捏紧了拳,蓄势待发。
然而预想之中的双手并没有碰上她的腰,连身旁的温度也骤然冷去——那人竟是退开了一段距离,坐回了原位。
“莫要生气,我跟你讲讲小花的事怎么样?”只见陆鹤闲正襟端坐,笑眯眯地说道。
这人怎生如此令人心烦?!
莫名其妙的失落在心头一闪而过,羞恼之意和无力感混杂在一起,盘桓在胸腔正中,使得隋心舒了一口气后便靠在车壁上兀自生闷气,也不打算回答陆鹤闲的话。
“怎么了,不想听吗?”是无辜的语气和担忧的话语。
“……听!”半晌后,传来带着笑意却咬牙切齿的声音。
陆鹤闲轻笑,颇有些感慨地开口:“儿时,我常和小花一起玩耍,捣蛋的总是我,挨打的却都是他。他向来护着我,虽没有血缘关系,却更似我亲生兄长。我们三人的情谊也算是从小到大的,故而说起话、聊起天来,也一直都是像今日这般插科打诨、没个正经的。”
隋心虽听得认真,却仍是别过脸不看她。
陆鹤闲盯着那微微鼓起的腮帮子笑了笑,继续说道:“所以啊,你别看他说什么费了老大力气,其实没有那么夸张的,他本事可大着呢。我也没有大费什么周章,只是为我娘子做了几件衣裳而已。所以,你不需谢我。
“我为你,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
陆鹤闲的最后一句话落在隋心耳中心头,正如叶离枝头轻点湖面般,以轻柔之躯激起阵阵涟漪,将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彻底扰乱。
隋心一时心乱如麻,无言以对。她垂下眉眼,手中攥紧袖角,方才在千绣阁没问出来的话也再一次回到了嘴边。她沉默着,纠结着,片刻后,终是下了决心,轻声问道:“你,所求为何?”
车内静默许久,隋心却并没有得到一言半句的回答,她不禁有些忐忑,只好深吸口气转头看去……却见陆鹤闲靠在车上、闭着眼睛没了动静,似是睡着了。
隋心先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又转而气极,恨不得将这人毒打一顿。
这么正经的时刻你就睡了?
她本想掐这人两下泄愤,手也已经伸了出去,却堪堪停在了半途。
她犹豫半晌,终是叹了口气,肩膀一转,手便拿过了放在车内一角的小毯,盖在了陆鹤闲身上。想着昨夜这人在软塌上应是没有睡好,便也不再出声,静静发起呆来。
回到陆府,日头已经不早。
睡醒的陆鹤闲看起来神清气爽,她拉着隋心在自己屋里用过饭,便搬去了别间,临走前还安顿隋心道:“从今日开始整间屋子都是你的啦,这样夜里便能安心休息了吧。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来找你一起用饭。”说罢便抱着一堆衣服走向别间。
隋心并没有因为那人知道她睡不安稳而感到震惊,只是目送那个乐颠颠的背影远去,竟有些移不开眼。
那身影高高瘦瘦却似乎饱含千钧之力,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削的女子却能带着千军万马于战场所向披靡。
等等,女子?什么女子?
隋心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为什么会叫自家夫君为女子?
隋心扶着额头,脑中乱七八糟的思路还没捋顺,便被春朦的熊抱打断了。
只见春朦的眼睛亮晶晶,充满了崇拜的目光,她敬仰地对自家小姐说:“小姐!你可真是神了!幸好你没听我的跟我一起跑路,不然怎么能遇上这么好的姑爷!一定是小姐感动了上天,得到了福报啊,嘤嘤嘤……”
隋心听得一脸无奈,她用力把春朦扒拉下来,嗔怪地说道:“怎么着,这才一天就被人收买啦?”
春朦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都说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姑爷是怎么想的,可是……
春朦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她蹲在隋心脚边,有些费解地说道:“可是姑爷对小姐你是真的好啊,不光对小姐温温柔柔地说话,还给小姐买衣服,老爷都没有对小姐这么好……”
隋心叹了口气,小丫头说的这些她又如何不知。
陆鹤闲目前也许是真心对她好,可谁又知道这些“好意”之下隐藏着什么样的盘算与得失?便是亲情,也不可尽信,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道理。
今天这一整日的生活和隋心本来的预想其实是完全背道而驰的,她也并不相信春朦口中的福报——否则她娘怎么会去的那么凄惨。
而且,一个人会无偿对一个陌生人好这种事,她也是不信的。
——但要说哄骗利用自己,自己一个闲散侯爷府上不受宠的病弱嫡女又有什么价值呢?
还有这婚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陆鹤闲求了圣旨赐婚却丝毫没有想碰自己的意思,甚至主动搬去了别间?为何猜出自己装病,却也不曾多问过一句?
总不会是真的对自己“一见钟情,再见属意”了吧……那陆鹤闲又是何时见过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