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阁,顾璟站在三楼的楼梯口,环顾一周,问李逾:“姚晔伤在何处?”
李逾想了想,指着自己左侧脑壳,道:“大约在此处,磕了个口子。”
“浑身只这一处伤?”
“这我哪儿知道?治伤是大夫的事,我也没问得那么详细。”
顾璟看了看楼梯的结构,心中暗暗推算一下人滚下去的时候在哪个方向以什么姿势磕到哪里会在头的左侧磕出伤口。心中大概有数之后,他转身对李逾道:“你给我仔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要说李逾和顾璟虽然是表兄弟,可他真是自幼就不爱跟顾璟玩儿。一来是他俩一动一静,性格不合。二来么,顾璟文才武功无一不佳,从不惹祸乖巧懂事,就是让长辈特别喜欢的那种孩子,从小就是被李逾他娘挂在嘴边用来压李逾一头的人物,他能买顾璟的账就怪了。
可是此番他本来就因为淘气被爹娘禁足在家,偷偷写信央告了皇祖母才得以进京。若是这当口被顾璟告个刁状,只怕又得被爹娘派人来拘回去。所以这个账,他是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灰溜溜地用大拇指刮了下鼻头,他下了一级楼梯,站在靠左的位置,面对站在上面的顾璟。
“当时我正上楼,而那姚公子正要下楼。你往右边站一点,再过去一点,对,我与他相遇时,便是这个位置。当时我见那姚公子面若好女双颊酡红,便戏言问他是否是女扮男装,他斥我休要胡说。我打趣他,说不必害羞,若真是女扮男装的,我便娶她回去做侧妃。”
说到此处,他瞄了顾璟一眼,对方果然正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他讪讪地继续道:“我就跟他开个玩笑,谁知他竟勃然大怒,不由分说一拳向我打来。我就这么侧身一让,他自己醉酒站立不稳,一拳落空收不住重心,就这么滚落下去,好巧不巧头正磕在楼梯转角上,流了一滩血,然后就被他的仆从给抬回去了。”
顾璟拾级而下,估算着人滚落的距离和体位,感觉这种说法大体可信。
“在他跌落的过程中,就没有谁试着拉他一把?”他问。
李逾道:“事发突然,他滚得又快,连我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别人了。哦对了,他跌落之时自己倒是攀了下楼梯的扶手,可能因为醉酒手上无力,到底没能稳住重心。”
“攀了哪段扶手?”
“我说你至于如此吗?我便告诉你是哪段,你还能从扶手上看出什么名堂来?”李逾见他真拿自己当犯人审,顿时不耐烦起来。
顾璟寸步不让,重复:“哪段?”
李逾那个气啊,一甩袖子往旁边一站,没好气道:“就上头那段。”
是时天色已黑,顾璟将嵌在墙上的灯盏里的蜡烛拿出来,端在手中凑到李逾所指的那段扶手上一寸寸地仔细观察。
片刻之后,他问李逾:“那姚公子左手上是否有伤口?”
李逾细细回想,道:“有,刘太医给他搭脉时我无意间扫了一眼,看到他左手手指上确实缠着布带。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璟道:“看来你没说谎。”
李逾惊奇:“这扶手上还真能看出名堂?”
顾璟道:“缉凶断案,往往便是于细微处见真章。你过来看。”
李逾凑上前去。
顾璟用蜡烛照着扶手,指着那木制的扶手外侧底部一根短粗的木刺对他道:“瞧见这根木刺了么?木刺上有少量已经干涸的新鲜血迹。这根木刺生在扶手底部,且刺尖的方向与扶手平行朝上,一般人或扶或搭,都不可能触到这根木刺。唯有用手将扶手整个抓住且往下蹭滑,才有可能被这根木刺扎伤手指。姚公子从你说的那个位置往下跌,只能用左手去抓扶手,如今他左手上有伤,与这木刺上的血迹正好对应上,证明你在这个细节的描述上并未撒谎。既然连无法验证的细节你都不曾撒谎,余者自然也都是真话了。”
“那是自然……不是,顾玉成,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撒谎呢?在你眼里我李逾人品就这般不堪?你别走,给我说清楚再走。”
“饿了,你请客吃饭。”
“凭什么我请啊?”
“我是为着还你清白才饿到现在,当然你请。”
“我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用得着你还?你这叫无功受禄知道么?顾玉成,真是没想到你脸皮竟然这么厚!当了一年大理寺正断案上瘾是不是?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拎出来断一断。我告诉你,就你疑我撒谎这事,你要是不跟我道歉,我跟你没完!”
……
在姚征兰衣不解带无微不至地照顾下,姚晔的伤情基本上稳定了下来,没有性命之忧了。但姚征兰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从姚晔摔伤被抬回来至今,七八日过去了,他一直都没有清醒。大夫诊视过后,也无法确定他究竟何时能醒。又抑或,到底还能不能醒?
这夜姚征兰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哥哥又回到了小时候,大舅舅亲自教他们兄妹俩骑马的那段日子。三个人骑着马在一片草原上无拘无束地奔跑着,可随着时间推移,大舅舅和哥哥的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渐渐地就把她给落下了,她怎么追都追不上。
她心里老大着忙,不停地叫他们慢一点等等她。可大舅舅和哥哥就像听不到她的呼唤一般,越跑越远,最后远得她都看不见了。
姚征兰倏然惊醒,发现自己趴在姚晔的床沿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