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列克星敦。 舒蓝一颗心差点跃出胸腔。 她紧张地点点脑袋,随后僵硬着肩膀稍稍侧身半步,躲避着陆衍之过于强烈的气息。 那股她说不出的,清冽夹杂着烟草苦味的迫人气息。 那一对男女学生的暧昧声响也越发清晰出格。 “哎呀,你慢点……手别伸进去……” 湿漉漉的亲吻在幽静的陈列室里回响,两人呼吸明显地越来越粗重,衣料摩挲的声响越来越暧昧,折磨着舒蓝的耳朵。 过于狭窄的躲藏空间也让她很不好受。 身边两侧是骨架和墙壁,而身后,就是陆衍之的身躯,距离近得只要轻轻一退,肩膀后背就能撞到他的胸口。 陆衍之没说话,舒蓝也不敢回头,只觉得隔着小小一段距离,都能清楚感觉得到他的呼吸——一下又一下,让她每个细胞毛孔都想要颤栗。 舒蓝不大自在地挪动了下步伐。 手臂却冷不防碰到了身旁冰冷的骨架肋骨。视线无意一转,就正好对上骷髅那两个阴森空洞的眼睛。 “……!”吓得差点又惊呼出声。 嘴唇再次被身后人的手指封上,腰肢也被有力的臂膀紧紧圈住,整个后背都完完整整贴上了那个坚硬的胸膛。 不远处的那对男女似乎有所察觉: “……诶你,有没有听到刚刚有什么声音?” “哪有。想太多……” 黏糊的声音持续着。 舒蓝完全不敢动了。 黑暗中,知觉不断被放大。 覆在她唇瓣上的指节微微碰到了唇内的湿润,箍住她腰肢的手臂正好掐在最柔软的部分,氤氲在她耳朵的温热气息,有节律地撩动着耳背的皮肤。 一呼吸,整个鼻腔都是他的味道。 舒蓝心中的感觉很杂乱。紧张,不适,又为着这和陆学长难得的亲密,而脸红心跳。 陆衍之却更加游刃有余。 他甚至想起了上次在KTV,一个男生开玩笑时对舒蓝的评价——“她这么瘦,胸前都没二两肉,抱起来会不会硌得慌?” 会硌得慌么? 完全不会。 鼻间飘进幽淡的栀子香味,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 倒不如说,怀中手感过于柔软馨甜,让他……硬了。 …… 当那对男女终于离开陈列室,舒蓝高悬的心和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僵硬着身子站久了,身体也有些疲惫。 而且她总感到自己上臀被一块又热又硬的东西烫着,很难受。 她动了动,想要离开这个空气越来越稀薄闷热的空间。 可陆衍之的手依旧揽着她的腰。 “陆学长……”她细细唤了声。 “别动。” 回答她的,是擦着她耳廓的暗哑嗓音。 热气呼着耳际的发丝,又麻又痒,在头皮带起一阵过电一般的刺激。 舒蓝颤了颤肩膀,完全经受不住这样的撩拨,逃命一般硬生生将陆衍之的手从腰际拨了下去,逃出他的范围。 拉开距离后,才回头。 陆衍之跟着慢慢走出,面上神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暗无波,眼神却让舒蓝心惊。 像蛰伏的野兽狩猎着目标,要吃人似的。 舒蓝急急转头,避开这种危险目光,去找蝴蝶标本的摆放位置。 位置在陈列架最顶层。 她踮着脚,努力将标本塞到上方,摆得十分艰难。 手上忽然一轻。 陆衍之不知何时来到身边,拿走她手中的东西,轻松将标本放回原位。 “……谢谢。”舒蓝退开好几步,声如蚊呐。 他嗤笑一声,“躲什么。”随后走向窗边,掀开暗色的窗帘。 大亮的天光照进昏暗的室内,暧昧的空气似乎也在日光下慢慢散尽。 “怎么什么小事都做不好,果然是个书呆子。”他将陈列室的窗户敞开,让风吹进,缓解身体的燥热,“噢不对。你的成绩,都是靠作弊得来的。” 舒蓝张了张口。 喉咙间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过了两秒她才轻轻接道:“我……没有作弊。” 眼睛被白亮的日光刺得有些疼,甚至还有些泛泪。 她望着他背光的身影,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千言万语,只有这三个字。 眼睛越来越难受。 爸爸被人嘲笑她没想哭,雨夜狼狈地摔倒她没想哭,被同学冷眼她也没想哭。 然而此刻面陆学长对她的指责,一种类似委屈和愤怒的感觉,却冒了上来。 舒蓝咬着下唇,用尽全力,终于把涌出来的泪意全都憋了回去。 陆衍之看着窗外银杏,手指摸向裤兜中烟盒,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你没有,学校怎么还让你停赛?” 一回头,却看到舒蓝苍白着小脸,眼睛水汪汪的。 她硬着声线和他回嘴,“那陆学长,陆学长不也是出入学生不宜的地方……还躲在这里偷偷抽烟吗?抽烟,违反校规!” 陆衍之从烟盒挑烟的动作顿住。 他从窗边走回她面前,拿烟盒的手捏起她的下巴,眯着左眼打量,“连事情都搞不清楚。” 舒蓝扭了扭头,梗着脖子把下巴从他指间抽离。 陆衍之看一眼空落落的手指,扯了扯嘴角。 还挺凶? 明明一副比蝴蝶还要脆弱易折的模样,偏要在某些小事上逞强。 他斜过视线,对上舒蓝的眼睛,“知道谁在背后看你不爽,想要搞你么?” 凉风吹散沉滞的空气,也稍稍吹醒了舒蓝愤怒的神志。 “……”对着他锋利的目光,舒蓝败下阵来。 她垂下眼睫,点点头,又摇摇头。 “蠢。” 他扫一眼她被他捏红的下巴,迈步向陈列室大门走去。 “行了,作弊的事你别担心,以后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了,校队那边应该很快也能让你复赛。” 舒蓝惊讶地看向他的背影,巴巴追上去,伸手小小揪了下他的袖子。 “干嘛?” 舒蓝有无尽的话想问,却毫无头绪,“陆学长,你怎么知道——” “这个礼拜天去看安博的列克星敦么?”话被他打断。 “猎课,兴蹲,是什么……” 舒蓝一头雾水,说完才意识到,陆学长在向自己邀约! “这都不知道。不去就算了。” “去!我去。”她连忙再次揪住他袖子,还没弄明白就急急应道。 陆衍之看着她热切的模样,仿佛一只随便一哄就忘掉所有不开心的小奶狗,就连身后都生出了摇晃的小尾巴似的。 呆呆蠢蠢的。 …… 目送舒蓝走出实验楼,背影刚消失在视线,陆衍之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他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笑了。 林邈这玩意,还有脸来找他? …… 夜晚,台球俱乐部的包间,一群相熟的大男生如同无数个从前一样,在房间内玩球。 明明都是高三的学生,却毫无半点升学的紧迫压力——大部分人的未来早就定好,保送学校的资格,国外名校的录取通知书,根本不用操心。 只不过今夜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程琅褪去了一头黄毛,染回黑发,面色却在发愁。 他拿着长长的球杆在台球桌旁不定心地转悠,看着陆衍之慢条斯理一球接一球地出杆。 “咚”,“咚”,台球撞击的闷响,敲得程琅,以及其他所有人都心慌,不约而同瞟了瞟站在边上的林邈。 林邈双手抱胸,怀里一根球杆,斯斯文文地观局,一句话都没有。 程琅受不了这种气氛,第一个出声,“哎哥,”他凑到陆衍之身后,“邈哥都真心实意跟你道歉了,你好歹也给个脸色啊!” 陆衍之刚完成一杆求,闻言睨了斜后的林邈一眼,终于懒懒开口,“行,让他上来给我揍一拳,这笔账就一笔勾销,大家以后还是兄弟。” 听到陆衍之的话,所有人面色都不对劲了。 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至于嘛?! 而且,他们认识陆衍之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他和人动过手——陆衍之从来都懒得动手,也不屑动手。 曾经招惹他的前校霸,被他轻飘飘在教务处提了两句,就被劝退转学;曾经以为他没什么了不起的学长,后来一直被所有人孤立到毕业;还有开他爹妈火灾玩笑的,据说对方家长亲自提着礼物上门道歉…… 如今……陆衍之要揍人了?? 林邈倒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只不过镜片下的眸色闪了闪。 他放下球杆向陆衍之走过去,依旧没有说话,只不过一副任由处置的模样。 猛地,陆衍之扔了球杆转过身,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子。 林邈的身材偏文雅削瘦,被这么拽着,脚后跟都有些微微离地。 他终于不安地皱起眉,在陆衍之居高临下的目光下,惴惴地等着挨揍。 众人屏息,陆衍之的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 好几秒后,他忽然松手,意兴阑珊地扔开林邈。 “记好了。”同时甩下一句话。 他的所有物,要骂要踩,也该由他来决定。 镜片掩下了林邈眼中的心有余悸,他扶着台球桌沿站稳,点了点头。 别人没见过陆衍之揍人,他小时候可是见过的。 一个瘦猴似的男生这时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衍哥,你气也该消了……林邈是为林若气不过才去故意整舒蓝的嘛……上次林若生日据说舒蓝送了她一本《瓦尔登湖》讽刺她浪费,太嚣张了……” 平心而论,林邈确实宠他妹妹宠的过分。而且虽然林若和林邈的相貌都不错,但他们长得并不相像。 林邈生了一双林家祖传桃花眼,肤色更加苍白一些;而林若的眼睛比较圆,五官也更明艳。 不过再怎么样,两兄妹的感情都很好就是了。 …… 和陆衍之约定去博物馆的那一天天气依旧不错,初冬的太阳暖融融的。 舒蓝对着衣柜愁了半天,最后为了避免陆衍之嫌弃,千挑万选了不会出错的素色薄毛衣和黑白过膝毛裙。 她在家里做了功课,终于弄明白了“列克星敦”是什么东西。 一艘战争时期在被击沉的海军航空母舰…… 多年前列克星敦的残骸在珊瑚海海域被打捞出水,时至今日,航母保存完好的残骸部件,来到了大都会安城的博物馆中巡展。 航母…… 果然是男生才会有兴趣的东西。 而且约会来看航母什么的……如果是她,她更想和陆学长像别的学生情侣一样,一起吃小吃喝奶茶啊,看电影啊,拍大头贴啊,逛廉价的饰品店这些事情。 不过她也想象不出陆学长喝奶茶的模样就对了。 舒蓝这一次没有迟到,提早了几乎半个小时到了博物馆正门前辽阔的广场上。 然而这一次,迟到的似乎变成了陆衍之。 半小时过去,舒蓝依旧没能看到陆衍之的身影。 她无聊地在广场上遛了好几圈,又在博物馆门前把航母巡展的宣传海报展板看了一遍又一遍。 “列克星敦号在珊瑚海战役中受损严重……舰上超过两百名士兵身亡……为避免被俘,航母最终在两枚□□下自沉……” 海报上的介绍她都快背下来了。 日头慢慢在灰云下隐没,天色阴沉下来,看着似乎要下雨。 舒蓝出门的时候天空晴好,因此没有带伞,只是偏偏没带伞的时候又真的下起了雨,越下越大。 雨水一串串地砸向地面,广场上人潮渐少,整个空间笼罩在阴寒潮湿的灰色世界里。 舒蓝不敢走得太远,怕万一陆学长来了,她就看不到了。 可她又想找个地方避雨,湿冷的寒气钻入骨头,她实在太冷了。 最后她抱膝缩坐在一块滴水的屋檐下面,一边躲雨,一边等待陆衍之。 也不知听了多久的雨声,天都黑了,快到闭馆的时间了,舒蓝也没等来她等的人。 她思绪飘远,莫名想起唐绘心以前骂男生时说的话,“那群狗东西,最喜欢玩女生,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一些家里条件差的女生骗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