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陈列室。 从生日会上回家,舒蓝是坐的陆衍之的那辆车。 她本来想拒绝,但陆衍之给的理由叫她完全没办法反驳—— “这么晚,你觉得我会让一个女生坐公交?”说着就把她按进了车里。 而陆衍之则回到生日会,又继续待了好一会,才让送完舒蓝的司机过来接他,回到他的本家,陆家的大宅。 虽然名下也有众多房产,但陆衍之大多数时间都一个人住在临江的那套高档公寓里,只有他爷爷回国待在安城的时候,他才会回本家陪老爷子。 他父母早年在一场宴会火灾中去世,爷爷是他仅剩不多亲近的人。 月夜中,黑色轿车渐渐驶近宅区范围。 黑色雕花铁门缓缓打开,占地广袤的大宅亮着暖色的灯火。屹立了风雨百年的建筑,此时像在林间休憩的巨兽。 老管家徐叔早早便立在屋前等待,面上难掩喜色,“阿衍回来了啊。” 本家宅子大多数时候冷冷清清,他家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少爷难得回来,当然高兴。 陆衍之下车,面上带出丝浅淡的笑,“徐叔。” 在陆家干了二三十年的人,陆衍之早就熟的不能再熟。 踏上台阶,走入屋内,徐叔在旁边絮絮叨叨,“家里新来了厨师,待会我叫厨房做点银耳汤,让人给你送上去……” “都说了我不吃甜点。”陆衍之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无奈。 他停步,又望了眼华美古朴却不甚热闹的客厅,“爷爷明天才回国?”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稍点下头,直接迈步往他房间走。 陆钧儒,陆衍之的爷爷,陆家庞大复杂集团产业的掌管者。 这个举足轻重的名字,整个政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十年来,在上层圈里积累了极深厚的威严,是人人尊敬的“陆先生”。 然而对于陆衍之来说,他的爷爷,只是一个有些过于严厉的长辈罢了。 陆衍之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十年如一日被人打扫得干净整洁。室内的一些装饰保留了整栋建筑的年代感,比如,房间天花板上的那盏琉璃吊灯。 黑色的铁质中轴,花纹繁复,四周围六盏白色琉璃灯罩拢着亮橙色灯光,古典华丽。 陆衍之抬头望向灯盏,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个少女说起换灯泡时的羞怯神情。 换灯…… 他将一把椅子拖到灯下,随后关掉房间电源,任由幽暗笼罩室内。 双脚踩上实木椅面,稍稍站直身躯,单手轻松就够到灯罩,摘下灯芯。 ……原来这么简单的事。 他垂下视线,地板上镀着窗外投来的银色月光,思绪有些飘。 她到底有多笨,连换个灯泡都能摔? 那伤口他看了都嫌碍眼。 徐叔敲开陆衍之房门时,正好见到月色下玩着灯罩的陆衍之。 “阿衍,你在……?!”这祖宗,别摔着了。 “换灯泡。” 徐叔惊呆了。 …… 每晚躲在被窝里,从枕头底下拿出陆学长送的八音盒,上紧发条,悄悄听几遍八音盒里流淌出的曲子,是舒蓝这段日子最喜欢做的事。 自从上次林若生日会后,她爸爸是送快递的这个消息,慢慢在背地里传开了,班里的同学似乎更加疏远她了。 但是舒蓝并没介意太久。妈妈一直教育她,只要好好学习,未来的生活一定会变好。 而且,陆学长好像也没就此看不起她。 他还给她送了礼物。 舒蓝听着八音盒的齿梳在机芯拨弹出空灵的乐声,眼睛不由弯了起来。 陆学长说,八音盒里的这首曲子,是德彪西的《月光》。 她不太懂古典乐,曾经也很羡慕别家的小朋友有条件学钢琴。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很喜欢月光的旋律。 很安心,很温柔。 伴着月光入眠的夜晚总是睡得格外沉稳,第二天也再次充满动力。 天气渐凉,快要期中考了,各科学业加重,再加上还要准备数学地区赛,舒蓝也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 前几天唐绘心特意从楼上班级跑下来,找到舒蓝,质问她怎么跟林若那圈人玩到一起去了。 舒蓝站在穿廊角落,小声地实话实说,“林若主动邀请我,我不好意思拒绝……” 唐绘心简直恨铁不成钢,“都说了那帮狗东西没一个好的,怎么就不信!你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去了林若生日会的吗?” 舒蓝摇摇头。 “有个两个女的在厕所说话,笑话你和你爸!说你这种穷鬼抱林若大腿的姿势太下贱了,还说你勾引男生!这怎么可能……”那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舒蓝微微睁大眼,随后眉心困扰地蹙起,“她们怎么……” 表面都是光鲜礼貌的千金小姐,不会这么说话的吧? “就知道你傻。行了,以后别跟她们来往就好了。现在还好只是些嘴碎的女生,要是惹上那帮男生,你还不知道要被他们怎么玩得团团转呢。” 唐绘心老母亲似的关照完,看到舒蓝乖巧地点头,这才安心地回自己班级。 舒蓝看着唐绘心的气势汹汹,到底还是没胆把她和陆衍之正在交往的事情说出来。 没多久,便到了期中考的日子。 舒蓝原以为她会像从前无数次大考小考一样,没什么惊险地考完,得到差不多年级前十的名次。 她的水平向来稳定,这次又复习得充分,基本不会考得太差。 只不过,现实和她预想的情况,相差了太远。 她作弊了。在考场里。 在她最拿手的数学考场上,她在小纸条上写下答案,意图传给前排同学,结果被火眼金睛的老师抓住,提前没收了才做了一半的试卷。 十一月中旬已入深秋,林荫道上每天都是被风吹落的枯枝败叶。 办公室划开的窗户吹来冷瑟的秋风。 站在年级主任跟前,舒蓝百口莫辩,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没有作弊。后面的同学可以证明。” 考场上坐在后排的几个学生们一脸正色,“我们都看到她给前面的人传纸条了。” 坐在前排的那个学生则挠了挠脑袋,一本正经地编故事,“陈老师,我和你说个实话……其实考试前座位表下来后,舒蓝就来找过我,问我要不要抄□□,她可以卖给我。”他叹了口气,“我当然不能这么干啊,所以没答应。没想到她还是……” 年级主任陈老师听得心烦,很快打发了几个学生,打电话和领导商量处分。 这几个学生,一个个家里都不好惹,也只有舒蓝…… 陈老师有些惋惜无奈。 处分最后出来了。 舒蓝考试作弊,成绩清零,作为数学竞赛的校队成员,被禁赛一学期。 好在没有在档案记过,也没有全校通报批评,就静悄悄地处理了,也算是陈老师给舒蓝争取来的最好处理。 只是在公布期中考的成绩名次的时候,舒蓝诡异的分数和跌下神坛的名次还是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 唐绘心对着这结果气急败坏,同桌朱樱则私下扯着舒蓝袖子悄悄问,“舒蓝,你老实告诉我,你得罪谁了?这一看就是故意整你嘛!” 舒蓝并不清楚。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很多人。 她知道有些同学看自己不顺眼,只是没想到,人对人的恶意可以来得如此不问缘由。 但她本就是习惯忍耐的性格,更学不会哭诉委屈,只会冷静倔强地陈述自己的清白。 她这样的人,从来只会偷偷躲起来自己难过。 考不好,可以下次再考,但是竞赛停赛一个学期,那就意味着,她将错过地区预选赛……这样就离陆学长更远了。 她现在只希望,陆学长千万不要知道她这件极其不光彩的事。 …… 也不知是不是上次作弊事件的影响,没多久,学校每个班级的教室里,都装了新的监控。 秋阳高照的下午,生物老师在讲台上教完了一节新课。 下课,舒蓝被生物科代表扔了一盒蝴蝶标本,让帮忙送去实验楼的生物标本陈列室归还。 舒蓝认命的接下。 走出沉闷的教室,外边的凉风吹散了她的发丝,带出树叶翻飞的声响。 暮秋的银杏满树金黄的叶片,叶子从枝头飘落时有些像金色的蝴蝶,翩翩飞舞。 舒蓝怀抱标本,对着楼下漂亮的银杏轻轻呼了口气。 班里的同班同学,似乎总喜欢有意无意支使她干活。 实验楼有些远,穿过花廊小池塘还需要再爬五层楼的楼梯,才能到达存放标本的生物陈列室。整栋楼封闭阴郁,阳光透不进,除了上课借用实验室的学生,基本没什么人。 舒蓝踏入宽敞幽暗的陈列室,借着从窗帘缝里透过来的几丝亮光,慢吞吞地往里走,寻找着摆放蝴蝶标本的位置。 透明的玻璃橱窗照出她缓缓移动的影子。 这种幽静封闭的环境让她有些害怕。 她悬着一颗心,以至于没能发觉到空气中飘荡的极其浅淡的烟味。 就在刚走过一个人类大脑的标本模型时,偌大的陈列室门口忽然传来零碎的脚步,还伴随着男女的嬉笑。 “哎这个地方好暗诶,你也不嫌吓人。”一个女生笑嘻嘻说。 “干嘛,你不喜欢?不是你说想在安静点的地方做吗。他们都不知道。”另一个是男生调笑的声音。 人声和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回响在空气中。 舒蓝吓得差点将手中标本掉在地上。 脚步说话声越发近了,她猛然回过神,着急地放轻脚步寻找可以隐藏身影的地方。 陈列柜旁有个黑暗逼仄的角落,旁边竖着架一比一等长的人体骨架,虽然阴森可怕,但是可以当做掩护。 她侧身转进去。 然而下一刻,额头就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烟草的味道。 ?!! “唔……!!” 舒蓝再次受到惊吓,下意识惊呼出声,嘴巴却马上就被一只陌生的手捂住了。 微凉,有力的手,掌心的皮肤紧紧贴着她的唇瓣。 舒蓝睁大了眼,双手死死抱紧你手中的蝴蝶标本,大气也不敢出。 陆衍之的脸近在咫尺。 厚重的窗帘缝中透出微弱的光线,在幽暗中勾勒出他完美的面部轮廓。 “安静点。” 他放下手,嗓音又轻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