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隔着那滩污水静静对视了片刻。
陆清知发誓,他从那双迷茫的大眼睛里,分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狡黠。
气温升了几度太阳光斜照过来烤得人脸发热。
葱盛的树叶在头顶窸窣晃动整个花枝里香气馥郁。
陆清知现在的心情很差,看着身上溅得到处都是的泥点,像花斑狗他感觉头皮一跳一跳地痛闭了闭眼努力平息情绪,觉得自己是疯了才想到要和她制造偶遇。
桑宁堪称“老戏骨”,略显慌张地跑到陆清知身边假模假样地说不好意思:“抱歉啊陆同学我不是故意弄你一身泥的。”
顺口埋怨,把过错推给他:“你怎么站在这个地方啊远一点就不会这样了不然你抽时间把衣服送过来,我帮你洗。”
好真诚。
“不”
陆清知只说出这一个字已经被桑宁欢快地接过话来:“不用是吧哎,陆清知你人真好。”
“我是说,”陆清知低垂着眼拉平衣摆掸了掸,大部分泥点已经干了牢牢地扒在衣服上,纠正她,“不能手洗。”
“改天帮我送去干洗。”
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呢白高兴一场。
“哦。”桑宁不太开心地瘪了瘪嘴,禁不住有那么一点后悔,居然要贴进去干洗钱,好亏,早知道就不那么冲动了。
桑宁不知道,从拿到她的地址后,这场别有用心的再次相遇陆清知已经筹谋了好几天。
尽管是情场浪子,但他确实没有什么追女孩儿的经验,不过有耐心,肯钻研,特意为此恶补了几部偶像剧,得到了不少灵感,决定先制造浪漫的偶遇。
设想一下,不经意的邂逅,一张英俊好看的脸,早晨的太阳不浓不淡,是绝佳的滤镜,再配上植物清新的色彩点缀做加持,试问有哪一颗芳心能不沦陷?
这简直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万万没想到,最后成了陆清知命中注定的灾难。
计划被全盘打乱,桑宁还在旁边说风凉话:“陆清知你个这脸色啊不太好看,灰扑扑的,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快点回家休息吧。”
没有镜子,陆清知看不到自己的脸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拿手背一蹭,已经干掉的灰簌簌往下掉。
他瞥了桑宁一眼,问:“桑宁,你觉得我现在脸色能好看的起来吗?”
“那什么,不说了,”此地不宜久留,桑宁努力憋住笑,看了眼时间,拔腿准备走,“今天有考试,陆清知,我先走了,下次见。”
本来心头拱得冒火,可因为这句桑宁随口一说的“下次见”,陆清知的愠怒一点一点消散,最后全部殆尽。
并不是全无收获,拿衬衫当借口,能下次见,也不错。
两天的考试差点把桑宁累死。
考场一直按成绩排,她是老吊车尾了,十次有八次都在末尾的考场,往常没什么感觉,这次却有点难熬。
除去请假不来考试的同学,放眼整个年级,成绩比他们差的也挑不出来多少,汇聚的都是各班的倒数老大哥老大姐。
都是学习不求上进的主儿,纪律散漫,虽然没有嚣张到大声嚷嚷的,但各种窃窃私语不绝于耳,像进了家养蝇厂。
做题的人根本没几个,小纸条从后排传到前排,从前排再拐弯,监考老师拿指甲刀修着手指甲,只顾和另一位老师在讲台那边聊天,对台下这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这一屋都是学渣,小学渣们还要分三六九等吗?反正都不会,传个纸条能传出什么花来。
桑宁扭了两团卫生纸堵住耳朵,深吸了几口气,奋笔疾书,好好做题。
题目做得没有想象中顺利,桑宁绞尽脑汁,不会做的题连猜加蒙,填上个答案,总不能空在那里。
不过作文刚好是复习过的,桑宁先在心里默默复习了一遍议论文的黄金结构,确定准主题,胸有成竹地开始写,一开始就先来了一串漂亮磅礴的排比句。
果然功夫没有白费。
桑宁把作文写得满满的,端起答题纸小心地吹了吹,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成就感。
高嘉良坐在最后排,咬着笔抓耳挠腮,看到桑宁吹答题纸,他也抖抖自己的答题纸跟着吹了吹。
是不是吹完就能写得满?高嘉良看得很清楚,宁姐那张答题纸全是字。
之前考试高嘉良基本上都交白卷,看他考多少名,大致就知道这个年级有多少人。
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受到桑宁的影响,竟然也开始学起习来。
尤其是今天,考试从第一节课开始,早读课照旧,高嘉良居然从他那个堪比杂货铺的抽屉里翻出语文书,大声地念起了古诗词,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十分卖力。
语文老师非常欣慰,然后提醒他:“高嘉良同学,你这种想进步的学习精神非常好,只是哈,稍微有一点小小的瑕疵,这册书我们一个月前已经学完了,这次考新书上的内容。”
“”
高嘉良无语,老师你仿佛是在引我笑。
多蠢啊,桑宁简直笑到内伤。
考完数学后,高嘉良又积极地凑头过来和她对答案:“宁姐,我看你这次挺会啊,数学第二页中间那四个单独的选择题选什么?是不是出错了,我看着没给选项吧。”
他十分得意:“不过即使出错了,我还是写满了,我有信心,至少能对一个。”
四个单独的选择题?没有吧。
桑宁翻了翻试卷,无语道:“那是填空题。”
“我靠,数学还他妈有填空题?”高嘉良一记神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我还以为考我的灵活变通能力,四个横线上都他妈填了,想着怎么也能对一个。”
桑宁把板凳往后挪了挪,面无表情地说:“高嘉良,你离我远一点,别把你的蠢传染给我,我可是要考前一千的。”
高嘉良趴回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懊恼。
考试一般需要两天的时间,周五开始,周六考完,第二天周天不上课,改试卷方便,所以一般有考试都这么安排。
台里很照顾她,因为马上就要到高三了,时间紧张,桑宁有空会去提前录两期翩翩来信,等到她考试周分身乏术的时候可以用录播顶上。
这个周天录了一期电台后,时间慢得让人很不好过。
桑宁干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致,一空下来就总是想成绩。
应该会有一点点进步吧,她这么估算着,然后又想起还是有很多题不会做,或者只能做到一半,有的题明明做过,却因为复习得不够扎实而忘了具体步骤,有的知识点死活想不起来。
总而言之,不是很乐观。
胳膊肘压在窗台上,桑宁托着脸往窗外看,越想越郁闷,不住地叹气。
如果平时再努力一点就好了,多复习几遍能不会?错题本上的题最近看得也少。
直到在考场上抓耳挠腮的那一刻,她才能真正体会到名言的力量
书到用时方恨少。
真的好恨!
好不容易熬过周末,周一到了公布成绩的时候。
平夏三中会在公示栏里贴两个榜,红底黄字的是优秀榜,上面是前五百名同学的名字,俗称“红榜”,蓝底白字的是进步榜,按进步名次算,表扬前300名学生,俗称“蓝榜”。
按惯例,往往第二节课下课换榜,前两节课又变得难捱,从早读课,桑宁就开始心不在焉。
第二节课是数学,打过头遍铃,老白胳肢窝下面夹着课本,脚步轻快地走进教室,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
他的习惯性动作三连先是把卷成一管的书放在讲桌上,然后拧开双层玻璃茶杯“嘘”地吸一口水,“呸呸”两声吐出几根茶叶,最后拉长了腔,“我说同学们啊”。
书放好,喝水,吐茶叶,老白悠悠地开口:“我说同学们啊,这次考试数学不难,都是基础题,只有最后那题的第三问有点难度,当然了,本来也是拔高题,做不对有情可原啊,我看了看,咱们班同学整体考得还行,尤其是盛连浔同学,仍然是满分,很给我面子嘛。”
听到盛连浔满分,桑宁来了点精神,带头拍手鼓掌,班级气氛一片热烈。
老白对这种其乐融融的学习气氛很满意,手心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最让我高兴的是,这次涌现出了学习进步的同学,我要重点表扬一下桑宁同学,数学考了87,进步不小啊。”
并不是多好的成绩,老白教得好,他们班数学成绩在年级里始终第一,考过90分的大有人在,但老白仍然特意表扬了她。
“我早就说过,只要努力,任何时候都不晚,”老白挥了挥手,因为激动,脸红红的,像喝了假酒,他声调提高,语气昂扬,“我对桑宁同学充满信心,也对你们充满信心,你们的未来,大有可能!”
老白是那种老古董类型的教书匠,爱唠叨,整天眉头紧皱,很少见到他有明显的情绪变化。
这次是真的高兴。
“好!”高嘉良喝进去了这碗鸡汤,站起来啪啪拍手,其他同学也受到感染,掌声响了好久。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老白中气十足的声音,桑宁的眼底突然有点湿润,怕被别人发现,她慌忙转过视线,匆忙之间斜对上盛连浔的眼睛。
他倚靠着后桌,嘴角向上牵动,勾出一个弧度,然后,冲她竖起了一个拇指。
很棒,小姑娘。
要相信其实你真的很好,你也是真的,可以做到。
桑宁终于感受到了努力与付出的意义。
而且,终于有那么一次,她的名字和盛连浔的名字一起被老师提起。
“盛连浔同学。”“桑宁同学。”
没有别人,只有他们。
偷偷喜欢一个人,哪怕是一个牵强的巧合,都成了心里惊喜的悸动。
其实桑宁平常最讨厌的科目就是数学,她自认为实在没长全一个可以容纳数学的脑子,哪怕最近恶补,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学不行,这节课,受到鼓舞的她努力提醒自己别走神,跟着老白的思路认真听,不会的地方记下来,下课再去请教别人。
一旦投入去做事,时间过得很快,过得也充实。
打过下课铃,老白知道大家看榜心切,没拖堂,红蓝榜已经换好了,很多同学迫不及待地冲了下去。
门口有同学进进出出,不断有人影闪过,桑宁坐在位置上没动弹。
说真的,她以前从来没关注过红蓝榜,也从来没去看过榜单。
毕竟只有八百人榜上有名,不管是前五百名的优秀生,还是进步的那三百个名额,哪有可能和她扯上关系。
榜上无名的人会在自习课的时候下发成绩条,桑宁有时连成绩条都懒得打开,心酸的结果,不看也罢。
这回终于抱了上蓝榜的期待,又不敢去看,害怕没有什么进步,担心会失望。
她犹豫不决,有好几次差点站了起来,最后还是没下定决心。
有看榜回来的同学小跑着进来,意气风发地大声说:“咱们浔哥,仍然年级第一,如果牛逼两个字有个文雅点的名字,那一定叫盛连浔。”
盛连浔在这个班里并不是年龄最大的,但几乎人人都喊他“浔哥”。
班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第一名的那位是全班同学考试时要膜拜的学神,必须给予尊称,喊一声“浔哥”不过分。
他实力强悍,考试频繁,无论大小考,都稳坐大哥席,从不失手。
话题的中心人物盛连浔表情淡淡,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追捧。
第三节课是生物,老师发了张试卷让做练习,桑宁实在坐不住了,终于举手:“老师,我想去厕所。”
“去吧。”生物老师摆摆手。
桑宁激动中夹着兴奋,既期待又担心,总之心情很复杂,她深吸一口气,出了教室门,立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下跑。
大厅前空旷,刚才挤得水泄不通看榜的人群已经散去,一个人也没有。
桑宁仍然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看见,才放轻脚步跑过去,径直停在蓝榜前。
三百个名字印得小而密,桑宁心脏咚咚跳得厉害,从最后一个名字看起,手指按在名字后面,慢慢向上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