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医生,你才调过来不久,其实这孩子他自己就是杀人凶手啊!”
护士很小声警惕地说,即便隔着观察室的玻璃,卢卡斯在里面根本听不到。
罗文翻阅着他的资料。
十五岁用铁管打爆流浪汉的头,十七岁捅残死未来继父,时常对身边的人有攻击倾向,表现出间歇性狂躁症状和重度被害妄想症。
被母亲抹泪送入院两年以来,口齿清晰,语句流畅,思维敏捷,且意图明确,让人很难为之开脱。
罗文想再问几句,肖恩主任推门而入。
他冷冷撇了一眼,护士立刻官声,吐吐舌头,举起记录簿,晃笔杆装作写东西,然后开溜。
肖恩主任背着手走过去:“怎么样,最近工作如何?”
“正在学习中。”罗文礼貌的点了下头。
肖恩主任看了看隔着玻璃不知为什么捧腹大笑的卢卡斯:
“你要注意一下,医患关系和谐是好事,混成一团就没必要了。尤其是病情严重到无法控制的,迟早要转院。”
干巴巴几句对话后,肖恩主任签了个字就离开了。
罗文推开门对卢卡斯摇了摇头,就没见过这种在医院主任面前故意极力用夸张扭曲的肢体动作证明自己有病的病人。
肖恩走后,卢卡斯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带着诡异的微笑,指了指门。
罗文:“刚才的表演过于浮夸。”
“有么?”
“我很费解你的行为。”
“没关系,这世上肯定有某个角落,存在着能完全领会我想表达的意思的人。”
“能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么?好玩?”
“因为我有精神病。”
“算了,聊点别的吧。”罗文将身体靠在椅子上,忽然想到了什么,挠有兴趣问,
“你有思考过除了眼睛以外的一些其他问题么?”
“哪方面?”
“比如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或者说这个世界有哪里不太对劲?”
卢卡斯笑了:“这个问题好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作为地球上生活的物种,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思考吧?”
卢卡斯扬起一抹笑容,边摇头边摇手指:“思考源于大脑,你知道为什么大脑是最重要的器官么?因为这是大脑告诉你的!”
罗文眼睛一亮,“对对,接着说。”
“你确定从太空回来的是乘坐在阿波罗飞船里的本人吗?
你确定照完镜子转过身后,镜子里的你也会转过身吗?
你确定每天除了你以外,地球上其他地方的人在运动么?
你确定我们不是被制造出的高级文明种族,在进行某个实验,而月球是个监视器么?
你确定现实和梦没有任何关系么?
你确定这个世界上只有三维么?
你确定世界上不存在灵魂么?
你确定你真的活着吗?
你确定你本人还活着吗?
你确定,这段回答是我在对你说么?
你确定,我说过这段话吗?
你确定,你现在背后没有人吗?”
“……”
罗文莫名打了个冷噤,抠了抠鸡皮疙瘩:“我确定我闲的没事找事…”
“人生中充满了各种破事,但说的最多的就是没事。”
说话间,罗文掏出黑色软皮本,在“幻想症”一栏后面画了个叉。接着在“思维”后面重重写了个S,想了想觉得不够,在旁边又添了个加号——S+。
“卢卡斯,你觉得自己是个现实的人么?”
卢卡斯露出一副思考的表情。
罗文继续说:“上周末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女人在跟饭店老板争执。
女人不满,问菜里面为什么没有肉。
老板说,有肉啊。
女人坚持说,没有。
结果说着说着就哭了。
老板很讶异,说咱们有话好好说,实在不行再炒一盘就行了,不要这么生气嘛!
女人摇头掩面,我不是生气菜里没肉,而是我已经30岁了,为什么还要为了这几块钱的中午饭活得这么累!
卢卡斯,
这就是现实。”
卢卡斯依旧带着思考的表情,说:
“有一个年轻的女孩,想看看世俗。
于是她站在街头挂着牌子:“我有艾孜病,抱抱我好吗?”
人们无一不绕道而离,
女孩仿佛领悟了什么。
突然一个男孩抱住她,
她心头一颤,满脑尽是人心的温暖。
他低声温柔道:别怕,我也有艾滋病。
女孩:M,离我远点!
罗文,
这也是现实。”
罗文:“黑色幽默?呵呵,不可否认,你确实是个幽默的人。卢卡斯,你是怎么看待死亡的。”
“死亡有很多方式。”
“额……说说自杀?”
“哦不,我从来没想过自杀,当我觉得孤独无助时,想一想还有十几亿的细胞只为了我一个人而活,我为何自私。
既然提到自杀,罗文,你觉得世上自杀的那些人,是想不开,还是想开了呢?
这个世界好奇怪,把想活着的人往死里逼,又劝想死的人好好活着,于是,所有人都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
罗文沉默良久:“你哭的最惨的那个晚上一定成长了不少吧?”
卢卡斯:“不是,是忍住没哭的那个晚上。”
罗文在鉴定结果一栏写上“天才”,合上笔记本,“我得去工作了。”
卢卡斯微笑:“请在天才的前面加一个形容词。”
罗文惊讶:“你能看到我写的字?还是根据笔的轨迹。”
卢卡斯笑着摇头,“在你之前,有无数医生给我做过鉴定,结果如出一辙。”
“好吧,”罗文耸了耸肩,“那我的结果得与众不同点。”
说完,重新打开笔记本,在天才前面加上“幽默风趣的”。
…
罗文没想到实习二字,意味着要做很多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例如把落了十几年灰的老资料手打电脑备份。
完成四分之一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保存关机,拔下U盘,在手里抛了抛,感觉好像它也因为装下自己手打的几万字而有了点分量。
来到电梯旁,罗文刚想按向下箭头,忽然指示灯一亮,电梯从1楼升起。
夜半三更,除了自己居然还会有人来这栋办公楼,罗文很诧异。
不可能是保安,保安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应付那些时常有人夜半跳窗的病栋了。
电梯在8楼停下。
罗文后退几步,从11楼的窗户往下看。
奇怪的是,8楼仍然一片魃黑。
一般情况下会有人打开走廊的灯,或者有手电筒的光闪而过吧。
除非…除非不想被人发现。
罗文撤回头,还没有下一步举动,就看到电梯又上升了一层,数字“9”在黑暗中幽发亮。
9楼仍然没有一丝光亮。
罗文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又站了一分钟。
果然,电梯升到了10楼。
简直就像是在一层一层地搜索着什么。
等到电梯上方的红色上箭头再次亮起时,罗文转了个身,从一旁的逃生楼道往下走。
不管怎样,他都不太想和这么晚游荡在办公楼里的人撞个正着。
更重要的是,今天,他是因为8楼办公室的电脑坏了才临时转到11楼工作的。
第二天见到卢卡斯,他照例先是对罗文微笑:“你好慢,棋盘已经摆好。”
罗文:“你每天就不能有点儿别的事做?”
卢卡斯奇怪地看着歪了下脑袋:“做什么?又没有别人会来探望我。”
罗文觉得自己开了个糟糕的头。
卢卡斯却不在意,兴高采烈地把罗文按在地上虐,大局已定时说:
“哦对了,那位看你时,眼晴变成纯黑色了。恐怕不仅想杀你,而且是想虐杀呢。”
罗文手臂在空中悬了一秒,半真半假不经意地问:“你既然能看到,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是谁吗?”
有那么一瞬间,罗文觉得卢卡斯是想告诉自己的。
“我拒绝。”
“为什么?”
卢卡斯理所当然地指着脑袋:“我是精神病,这有问题。”
前辈们想把卢卡斯扔去的那间医院,罗文多少有所耳闻,基本上是进去了就出不来那种。
看着那副欠揍的表情,想想其实很适合他。
卢卡斯举起一枚棋子,刻意让罗文看见,用它踢翻了罗文的王。
罗文说:“称之为X的话,既然你能察觉X对我的杀意,那么至少会有我们三个人同时在场,而这样的情形不算多。”
卢卡斯欣赏着自己的全盘胜利:“继续猜。”
“可我觉得我并没有得罪任何人。
卢卡斯说:“不妨告诉你,从人际关系或者动机入手是抓不住重点的。这个人,看谁都是黑眼。”
罗文为之一振:“无差别杀意!我就说,我人品还不至于那么差。”
“有差别。看你的时候,特别黑。”
罗文假装没听到这句。
即是说,自己被一个谁都想杀的杀人魔盯上了。
那么线索就完全胶着了,所有凶手人选,概率完全一致。因为变态这种东西,你是不能用常理揣测的。他们的表面形态,可能千姿百态。他们也不需要动机。
卢卡斯耸肩:“我党得,X大概有反社会人格倾向吧。
最让人觉得寒心的是女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觉得外面的世界五彩斑斓可爱有趣的时候,总有人站在黑暗里想着怎么毁了她,难道是那个女孩的错吗?
男人也是一样,从一无所有到出人头地,你也会发现有那么多人,想凭借着一点交情在你身上找利用价值,有那么多人乐意编排你的谣言,当初两肋插刀的兄弟反捅你一刀,曾经无话不说的朋友如今只剩沉默。
人类劣根性使然而已,所谓七宗罪,贪婪,懒惰,愤怒,暴食,色…欲,傲慢,妒忌,这些阴暗的东西在每个人心底都有,诚然有人可以克制住自己,但绝大多数人做不到,于是他们放任自己的欲望横流,丝毫不顾及对别人造成的伤害。
很多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很多人从不抱怨,只在心底磨刀,容忍这个世界的肮脏和卑劣,寻找着不多的美好作为生活的寄托,仅此而已。
世界上无缘无故就想干坏事的人,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心理扭曲也好报复社会也好,这个是你们该研究的领域。”
老实说,这话居然是从一个穿病号服的人口里说出来的,罗文受的冲击相当之大。
卢卡斯笑着把两枚棋子捏在手中咯咯地挤压:“怎么,你没有问题要问我?我可是能看出别人的杀意啊~不光凶手,凶器和作案地点什么的,都能有点儿头绪。”
昨晚的小小插曲,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但想想,又似乎不是什么值得太在意的事,罗文谨慎地选择不开口。
卢卡斯看起来有点儿失望:“哪怕当作配合治疗或者开玩笑,也没有想问的吗?”
“作案地点”,罗文问:“作案地点有没有可能是办公楼?”
“没有,”卢卡斯十分肯定地直视:“办公楼不会有危险。”
第二天夜里,
8楼的电脑在罗文申报后,虽然已经修好了,可开机后还是喘得像个报废的马达。
运行了近四个小时,到十点多后,罗文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它卡机了。
幸好罗文有随手保存的习惯,没有发生悲剧。
可还剩厚厚一沓资料要录入,它却彻底罢工。
罗文决定简单粗暴地解决这个问题。
他推开椅子,俯下身去拔电源线。
插座弄了他一手陈年老灰,扯掉插头后,电脑的轰鸣戛然而止。
深夜工作时罗文不习惯开灯,一拔就掐断了唯一的光源,顿时陷入漆黑之中。
罗文蹲在地上,摸索着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细细擦拭,上身朝桌底探去。
正在这时,从办公室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咯吱…咯吱…”
罗文的动作凝滞了一瞬间,悄悄把手伸进一旁半开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支钢笔。
寂静良久,就在罗文即将怀疑刚才听到的脚步声是幻觉时,
“咯吱!”
门口的人往里走进了两步!
办公室是半封闭的格间设计,只要此刻在那里的人不细致地搜索,只粗略一眼扫过去,绝不会发现另ー个人的存在。
桌下空隙足够一个成年人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