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握匕首般地握住钢笔,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把自己塞进桌底。
罗文绝不相信,这个时间点鬼鬼祟祟来这里的人会是保安。
脚步声非常慢,却没有中断,走路的人似乎屏住了呼吸。
最后,
终于停下了,
停在罗文桌子旁。
冷汗涔涔时,罗文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卢卡斯竟然骗我!
如果他的能力不是臆想的结果,既然警示了我旁人的杀意,又为什么要说办公楼没有危险?
这该死的兔崽子什么心态?
现在站在那里的,有没有可能就是……
罗文迅速掐灭这个可怕想法的苗头,
老天!说到底,我是脑抽了?
卢卡斯告诉我这里不会是案发现场,我就真的来了。我居然真的信了!我潜意识里认为慎一定不会害我,这就是相信他的下场!
罗文脑袋里像什么炸开一样疼,眼晴却死死盯着前方本来是落脚处的地面。
一双裏在黑色长裤和雨靴里的腿,挡在了正前方。
地面上倏地划过异样的寒光,那是对方手里的刀反射的寒光。
从刚才起一直不断减速的呼吸,这时几乎彻底停止。
默念,没关系的。
一般不会変态到特地弯腰看桌子底下的。
然后,罗文听到了手掌摩挲某种东西表壳的声音。
刹那,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在脑裂开。
电脑!
长时间运行后的电脑还是热的!
一张苍白的面孔猛地侵入视线上方。
罗文准备多时的钢笔瞄准眼睛捅了上去。
对方反应也很快,笔尖只穿透蒙脸的绷带插进了脸颊,半只钢笔都留在他的口腔里。
趁对方发出不像人类的咆哮,罗文在他小腿上踹了脚,他踉跄后退着绊倒了桌前的子,连人带椅一齐翻倒。
仓促间,罗文看见他脱手而出的刀在一旁地上打转,忙扑过去抢,没想到他剧痛里还能保持清醒,先一步伸手去抓,罗文刚好抓住他冰冷的手,顿时浑身一毛,不管不顾,转身就跑。
逃命的时候永远不要走电梯。
无论火地震还是被人追杀。
罗文直奔逃生楼道而去,平时那扇白色的门都是虚掩的,可今天却紧闭着。
罗文身体在上面一撞,不祥的预感落了实,甸甸沉入腹中。迅速折返按下电梯的向下箭头。
快!快!再快!
那人东倒西歪扶着墙,喘着响彻楼层的粗气。
估计是疼劲儿泛上来了,站稳都困难,给罗文争取了时间。
在他追上来之前,数字8终于亮起!
开门的一刹那,似乎绽放出无限光明,罗文正要抢进电梯,却在看清里面的情形后动弹不得了。
电梯不是空的。
里面有人。
卢卡斯正站里面,面带微笑。
那灿烂的笑容在电梯白炽灯惨淡的灯光下,格外诡异。
罗文后退了两步。
可说实在的,这个状态下,他的恐怖不亚于刚才的持刀人。
现在真的是进不了,退不了,哪一边都无路可走了!
罗文下意识闪避。
几乎同时,卢卡斯扑了出来,直奔杀人恶魔!
不消两个来回,卢卡斯就用膝盖压住对方小腹,娴熟地夺过了那柄刀,对准肩膀猛地刺了下去!
“呲——”
刀光在地下人脸上划过,一瞬间,罗文终于看清了那张苍白的脸。
肖恩主任!
他面目狰狞,毫无理智,暴躁的用头撞向卢卡斯的脑袋,趁他痛苦闭眼的瞬间,探出脑袋,冲着脖子方向咬去!!
“啊!”
卢卡斯痛苦的大叫一声,将插在肩膀处的用力一拧,
下一刻,他的脸被喷溅的鲜血覆盖,肖恩彻底昏了过去。
卢卡斯气喘吁吁地把刀扔到一边,满脸血污地蹲在地上。
确定卢卡斯没有其他动作后,罗文迅速弯腰把刀抄起。
凶器在手,接下来的动作有底气多了,手机通知值夜班的人、报警,顺利得几乎像换了剧本。
罗文仍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指着卢卡斯:“我明明看着你睡前吃了镇静剂!”
卢卡斯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报完警了?”
那副完全意识不到事情严重性的样子让罗文火冒三丈,忍不住上前踹了他一脚。
“白痴!你以为精神病人干什么都不犯法?你知道病情严重到无法控制后,会被遺送去哪儿吗?没病也能折腾成有病的地方!”
卢卡斯并不吃惊或激动:“肖恩主任一直都在尽力达成这个目的。”
“什么意思?”
“有次夜游时我听到了一通电话,他打给一家医院的院长。”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罗文实在想不通,他这时候还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废话。
“他在医院工作,打给院长自然不奇怪,可谈话的内容很奇怪。”
“他们说什么?”
“人体器官价格表,或者也可以理解为,他们在制定黑市价格。”
罗文大惊失色:“你的意思,送去的那个地方,实际上是——”
卢卡斯笑而不语。
罗文接着问:“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我只知道,他是别的国家的,姓高。”
罗文消化了几秒钟,接着问:“说好的办公楼不会有危险呢?”
“骗你的。”
“好直白。”
罗文气笑了,看着昏厥的肖恩,刚要开口,卢卡斯先截断话头:
“罗文医生,你现在相不相信我的眼睛,能看到别人的杀意?”
罗文:“你说真的?我现在觉得你对我的杀意才比较大。”
“你信不信?”
罗文怒了,他不知道卢卡斯为什么一直纠结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咆哮道:
“信!可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离肖恩远点儿吗?报警也行啊!”
卢卡斯像终于满足了一样,脸上浮起奇异的笑容。
“罗文医生,你得我这双眼睛,能用来干什么?”
罗文平复气息:“标准答案是,造福社会。”
卢卡斯嗤笑:
“造福社会?
你告诉我怎么造福?
谁信?
一个看见四五岁小女孩就黑眼的人,我造福社会打废他,连当事人都不感谢我把他女儿从可怕的遭遇里拯救出来,谁都指责我为什么要杀一个老实的、流浪汉。
我不稀罕感谢!
这特么真是太蠢了!
没人相信他当时被我打伤时是真想杀人灭口!
我为什么非要等对方先捅我几刀,再正当防卫?”
罗文呆若木鸡,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有那个可笑的继父?呸!那人渣,看我妈和我的时候,眼睛里从来没有一丝白色,不停地问存款首饰,她却从来不奇怪那男的为什么只肯买一些便宜的地推货送给她,不怀疑为什么带我们度假要去荒郊野地,反而要质问我,妈妈为你牺性这么多,为什么要破坏妈妈的幸福?”
卢卡斯话锋一转:“该问为什么的人是我吧?明明我做的事并没有错,明明我是在救你们。
你反过来质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
我以前就是这么做的,可结果呢?
假设我坦白告诉肖恩主任的目标,他会把你送到那个地方,然后你的器官都会被卖到别的国家,那个姓高的院长手里。
我真诚的,心怀善良的告诉他们。
他们会怎样做?会怎么想我?
你从护士那里应该也听到了答案。”
罗文沉默了下:“只要是正常人,都会畏惧肉眼所见的暴力。大多数时候,你并不能说这是错误的。”
沉默了好久,卢卡斯才说“是,这才是关键所在。你们都是正常人,我是不正常的。”
罗文:“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是这样,那我说真的——”下一刻,卢卡斯露出了几算得上凶的表情:
“我宁可让你冒着被捅几刀的风险,亲眼看到那张杀意暴露的脸!
自私也好,变态也罢,骂我讨厌神经病我都随便,又不是没经历过!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卢卡斯像赌气又像泄气地吐出那句话:“至少得有一个人知道,我救了他吧…”
远处病栋的灯一座接一座地亮起,空旷的夜里传来护理员们如临大敌的呼声。
卢卡斯像是被这些声音从情绪中惊醒,恢复了平静。
“不说个再见?今后大概也没多少机会再见了。”
罗文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刻意让自己来送死,他是故意的。
而徒手挡在凶手前面,他拼了自己的命。
不知道这能不能功过相抵,但实在很难让人理解。
卢卡斯一脸不做抵抗的无所畏惧,看来,已经做好要被罗文破口大骂、拳打脚踢的准备了。
罗文深吸一口气,蓄满力后,也蹲了下来。
“卢卡斯,”罗文直视着他:“你所看到的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最终,罗文还是选择了这个问题,来传递他的“相信”。
毕竟,过去几年里,他已经把许多人一生都不用经历的责备和不信任,全经历过了。
他不能阻止日后旁人继续有意无意用异样的目光和疏冷的举动加速卢卡斯内心的崩坏,但至少此刻的罗文可以宽容他。
天知道,今后还有没有第二个人,会把相信和宽容这两种东西传达给可怜的天才。
况且,罗文还相信,当时卢卡斯几乎要把凶手名字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的冲动并不是他看错了。
那时的他,在害怕。
就像现在的他片刻的呆怔过后,脸上那种藏不住的、真切的、感激到想哭的表情,
卢卡斯最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罕见的流下两行眼泪,说了声,
“无聊。”
电梯门开了,护士带着救护人员匆匆把肖恩抬头,期间简单的问了下卢卡斯和罗文有没有事便走了。
卢卡斯预想中的剧本没有来,走廊又恢复了安静。
“你没有报警?”卢卡斯皱着眉头,一脸疑云。
“无骨唇舌杀人无形,若一条年轻的生命陨落在众人面前,才会有人惊觉施暴者的恶行,暖阳之下必有正义讥讽着这些残渣余孽。
很多人根本没有自己的观点和品味,他们只是想顺着鄙视链往上爬。
重新做个自我介绍,
我叫罗文,
F国最高保密部国家安全警察,特级专案组成员。
目前卧底在精神病院,调查人口失踪案,顺便一提的是,那个流浪汉和你继父的案子也是我负责的。
‘我只是不甘心,至少得有一个人知道,我救了他吧…’
无法想象,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该有多绝望。
卢卡斯,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与分析,对你当年打伤流浪汉,打残继父一案,给予以下决定,
“卢卡斯,你……愿意当警察么?”
语落,
罗文留下那个黑色软皮本转身走进电梯。
伴着微弱的月光,
卢卡斯双手有些颤抖。,
里面并没有任何鉴定结论,
没有写精神病,
也没有写天才,
而是这么一段话:
“他本来浑身是光,有那么一瞬间,突然黯淡了,成为了宇宙里一粒尘埃。
我努力回想起他全身是光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后来发现,那是第一次见到他时,我眼里的光。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我的花,但能途经他的盛放,我感到此生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