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钧和向军没呆多久,就回到病房。向军“扑哧”笑了一声。然后极力忍住,半响才说:“她苦恼的模样真有趣。没想到她外表看着高冷,却是面冷心热的人。” 顾行钧点点头,又叹一口气。他和向军在大家族长大,怎会不知傅瑾玉在拒绝他们的接近。只是他们两个都装着糊涂。他说:“没想过我们会这一天,胡搅蛮缠,死皮赖脸要留在一个女孩身边。” 向军跳了起来,嚷嚷说:“打住打住,这话有歧义。” 顾行钧斜了他一眼,向军摸摸鼻子,刚才他们确实有点蹬鼻子上脸。通过这一遭,他看出傅瑾玉是个心软的人。软妹子什么的最萌啦。偏生在这种情况他不能勾搭,还要旁观她受苦。刚才进病房看到她手臂又多几个针眼和淤青,心里感到好难过呢。 顾行钧觉得他的心从车祸后就堵着,从傅瑾玉苏醒后愈发堵了。她很坚定地拒绝他学医的提议,自嘲说等他成为医生她都老了。她家人就有医生,请他不要费心。还是考虑她的提议,保持距离就好。当然这话被他和向军一致忽略。 顾行钧明白傅瑾玉其实是为他考虑。她的举动传达了一个信息:“我现在很不好,但希望你能过的好。” 这两天的经历给顾行钧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他一直在傅瑾玉身边,看着她因车祸承受巨大的痛苦,手术后又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还要强打精神去应付癫狂的生母,以及间接照成她痛苦的他。她却始终很安静。甚至还微笑地对待他们。 他祖父常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同“凋“)也。她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心生亲近。为她的痛苦而难过,又为她的品性而心折。他想靠她更近一些。明天他们又能以怎样的理由去看她呢? 向军突然来一句打断了顾行钧的思路,他说:“行钧,她房里的花是我们送的。另一束你猜是谁?” 顾行钧想了想,说:“宋晰亭!” 向军奇道:“这就奇怪了。他们不认识啊。” 向军八卦的本领永远让顾行钧侧目,他说:“这你都知道?” 向军说:“以前傅瑾玉和宋晰亭是两座冰山。我活到现在还没见过能超越他们的人。况且从小就认识他们,两人的圈子截然不同,没见过有交集。 当然现在我对傅瑾玉的印象要修正。她只是外冷内热。和宋晰亭这种冷到极致的差之千里。” 向军顿了顿,边想边说:“从那花的鲜艳程度来看,是今天下午宋晰亭来医院送的。他先去看傅瑾玉,然后来探望你。 因为下午我在医院大门遇到他,他正让保镖开车送一位女士离开。看那背影,好像是傅瑾玉的指导老师。这么说来,他是陪对方来探病,然后送走她。再来看你。对对,应该是这样。” 顾行钧凉凉地说:“我建议你以后考虑往刑侦或媒体的方向发展,绝对大有可为。” 向军嘿嘿直笑,不过他没得意忘形,而是想的更仔细:“总觉得我漏了什么。宋晰亭为啥要陪她老师来探病?他会弹一点钢琴,但主修是小提琴。他不参加任何比赛。和老师关系很淡。在我们学校也不是热心肠的人。” 顾行钧见不惯向军搔头抓耳的模样,可他还没收集到确定的证据,只能保持沉默。 向军没纠结太久,而是转到另一个话题:“对了,方玄捷受伤了。据说他被车祸中飞出的小碎片击中了眼睛。当场被保镖送去医院。今天被他妈安排专机送回国治疗。我发微信给他也没回复。等我回国问问家里人他的情况。 哎,我之前和学校请假一周,打着陪你的名义又请了一个月。不过再请下去都放暑假了。还是你这个华侨好,可以提前修完大学课程。” 顾行钧似笑非笑瞅了向军一眼,向军无奈道:“好吧,我承认你脑子比我聪明。哎,我这个可怜的高中生啊。啥时候才能结束痛苦的高中生涯呢。奔向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呢?” 顾行钧接他的话说:“军子,你家人要求你上的名校都是课多论文多。去了那里你会发现只有更苦没有最苦。” 向军咬牙:“你就不能给我这等庸人留些活路吗?不要抹杀我的梦想,我家不准我在高中谈女朋友。我可憋着劲要在大学不谈学业多谈几个女友呢。” 平时对于好友这不着调的想法,顾行钧顶多抱以:“呵呵”两字。可是今天他听到这话黯然神伤,梦想啊,那个女孩的梦想被抹杀了。他该怎么补偿她呢? 向军留意到顾行钧的神情,也黯淡下来。他们还有很多梦想,可那个女孩只有一个。他实在不适应自己的消沉,语出惊人道:“对啊,我何必舍近求远呢。我不要很多女朋友了。有傅瑾玉就够了。” 向军为这个绝妙的主意振奋了。说:“你看,这么多人她就记得我一个。我单项不突出,全项可以拿高分。我在学校也挺受欢迎的。而且大家都说我是个暖男。我会好好陪着她,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 顾行钧直接给他泼冷水:“她肯定不乐意。你别自作多情了。” 向军不服,和顾行钧争辩起来了。可思维缜密的顾行钧一旦开口,口齿伶俐的向军只有举手投降的份。 顾行钧能逐条反驳,引经据典,一天连说几段历史故事不带喘气。向军觉得自己就算不败在兄弟强大的逻辑分析下,也会被他一长串的例子给吓跪。 这么一来,向军暂时忘记去想事故的异常,也忽略了兄弟的一反常态。 在傅瑾玉他们曾呆过的小洋楼里,宋晰亭正坐在那张的钢琴凳上,右手随意敲击着黑白键,伴随单调杂乱的调子,他的思绪渐渐飘远。 车祸之后,宋晰亭就派了人在医院守着。自然知晓她家那场闹剧和她的伤情。他打着姐姐的名号去拜访杨老师,顺理成章安排车陪同她去医院。 到了那,杨老师避开他,去和傅夫人到外头谈话,然后眼睛红红地跟着傅夫人去病房。 宋晰亭捧着特意买好的一束花,跟着杨老师进去。傅夫人以为他是杨老师的人,也就没阻止。 当时傅瑾玉仍在睡梦中,宋晰亭看到她凌乱的长发在枕头上铺开,更衬得她那张面容苍白瘆人。一时很难让人将她和台上光芒四射的少女联想在一块。 宋晰亭对她的印象,更多是来自那两次的正面相对。他记得她有一双清澈,黑白分明的眼睛。可现在的她紧闭双眼,毫无生气地躺着。 看到病床上的傅瑾玉的惨状后,杨老师眼里的痛惜藏都藏不住,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傅夫人和他接连递了好几次纸巾。杨老师终究忍不住,怕自己惊扰到病人,提前告辞奔去走廊,轻声地哭泣。 傅夫人追了出去,杨老师对傅夫人小声哭诉:“我教了几十年的钢琴,她是第一个难得一见的天才学生。眼见她刚从低谷里起来,经过磨砺后更加沉稳大气,路子走的更宽。能直接步入国际上的音乐殿堂。竟要受到这样的打击。这可怎么办呀?她从来对钢琴比旁人狂热,这下她的人生都被毁了……” 在病房门口站着的宋晰亭耳力极好,听闻了她老师的哭诉,心里有些异样。先前手下干巴巴地回报傅瑾玉的手受了重伤,无法弹琴,宋晰亭也就想来看看。只是没料到这对一个钢琴天才的打击是致命的。 惊叹过后,他对此有惋惜也有淡淡的嘲讽。嘲讽上天的无情,生生折断一个天才的翅膀。就不知她回归正常生活后,是否还能有那样清澈的眼神。还是像他那样,因愤怒而变成另一种人。 宋晰亭心思斗转,转身回到病房,仔细看傅瑾玉,上前确认她是否清醒。好在她真的在睡觉,没有听到外头令人揪心的话。他一时冲动,俯身对她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将他送的花插入他带来的瓶中。她醒来第一眼可以先望见这些花,而不是接收更多负面的消息吧。 只是,傅瑾玉终究要面对一切,世人对她的同情,惋惜,甚至还有幸灾乐祸。毕竟天才的夭折总是轰动的新闻。短时间她避不开这些舆论,更加避不开这场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给她一生造成的影响。 一阵铃声响起,宋晰亭接起电话,对方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果然是他们动的手。呵呵,竟因一件外套和背影将我和顾行钧认错。找来一群蠢货,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们下手毫不顾忌,竟敢在太岁头上动手,连方玄捷都受了牵连。这下我们不出手,我那好姑姑也不会轻饶了他们。先让他们内斗个够,让我姑姑尝尝这些猪队友的能耐后,再试试拉拢或挑拨。 还有,想办法将这消息递给顾家。没准会有更大惊喜。我的事情处理完了,明天就回国。” 放下电话,宋晰亭分析着当下。那天附和向军喝茶的邀请是临时起意,主要想结识顾行钧。他装作对对方一无所知,其实对顾行钧的背景早就了然于心。就没料到喝个茶还能整这么一出。那些人视他为眼中钉,为争权夺利已是冲昏了头脑。终于要尝到苦果了。 顾家和他姑姑都不会罢休了,这次就算不能一锅端,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他名义上的妈已经连夜去堵宋家掌权人的大门鸣冤了,这就给他们这一派制造喘息的机会。 谋划已久的报仇居然提前解决了一部分,真是令人意外。这人为的车祸一出,水面下涌动的暗流就显现在阳光下。宋家的人再无法装聋作哑。 只可惜了傅瑾玉,但也多亏了她,如果受伤的是顾行钧,整个宋家都要倒霉了。 早知如此,当初他会对她更和善,更周到一些。宋晰亭低下头,轻抚着钢琴。一如在医院里,他碰触她的脸。 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被人为的意外剥夺了天赋的你,是会沦为平庸而泯灭于众人;或是愤世嫉俗而与世界格格不入;还是苦苦挣扎找个翻盘机会呢? 不管你会变成哪一种,我都会记住你的恩情,报答你一回。谁挡了你的路,我帮你除了谁。正如我在医院里,对沉睡的你说的:我会为你报仇!希望你不要让我太失望才好。 宋晰亭坐直身,弹上一曲《献给爱丽丝》。简单轻快的曲调里,包含了他对病床上那位爱丽丝的祝福,以及欢迎。欢迎你来到深渊,我奋力拼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