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用一份情去打一个赌. 今儿这府里大大小小的福晋都一齐往我这坐,莺莺燕燕的,一时忙得瑞香和睢儿七荤八素的,仔细看过去,上头坐着没精打彩的本福晋,左下首坐着春风得意的侧福晋珀钗,难为她倒是没把她的儿子女儿给带过来,只身边一个大丫头名叫扶枝。右下首是侧福晋眉似,依次排开,后头是两个庶福晋,纳喇素凝和石佳浅婳,皆是凝神看着我,让我背脊一阵儿发凉。 然后再次腹诽德妃老康一万遍。 珀钗先开了口,这回的语气十分的恭敬:“容福晋听钗儿一句话,府里头女眷甚多,福晋安排统领早已不易,何况脂粉杂用开支巨大,爷虽得万岁爷的赏赐许多,然而这么些开支,迟早要上内囊。若是添了妹子,又是一份脂粉开销,礼庆需要银子,办席开宴也要银子,帐房的银子哗啦啦地流,很是不妥当。恳请福晋三思,德妃娘娘既然说了,这事儿可以凭福晋的意思,贱妾愚昧,自然以为这便是万岁爷的意思,福晋若肯去驳了,想来万岁爷也不会怪罪福晋。” 好一个滴水不漏的钗福晋。她这一席话说得下头一帮人频频点头。一向安静的石佳氏也撂下自进来就拿着的茶盏,微微笑道:“妹妹也觉着是这个意思,也是侧福晋体贴着福晋。福晋没过门时,是侧福晋一手理着王府,福晋入了府,大婚上头就已经开支了不少。加上原本的月格格,现下大阿哥,端格格,也去了大把银子。而今福晋已正嫡位,掌管家事,还请福晋思量着。” 我克制着想要打她一顿的心情,这个女人说话可真不让人舒服呵。我慢悠悠的把喉间最后一滴茶水吞下,才慢吞吞的说:“依妹妹的意思,我若去驳了德妃娘娘,本福晋作为府中主事,万岁爷若是恼了,也只管责令本福晋善妒不容人,与妹妹们毫无干系。你们说是么?” 她们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一通话来,忙三三两两的跪下,低了头道:“福晋恕罪。” “回去罢。”我吩咐让瑞香送客,睢儿扶着我回了里间。一到里间我便马上瘫到了软榻上,超级没形象的抱怨:“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睢儿递了茉莉茶上来,放在小几上,只道:“福晋也消消气儿,今儿侧福晋庶福晋说话是有些过了,不过小家子气儿,依奴婢的,这府里再添一位侧福晋,着实是不妥了。”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某天我去找德妃蹭吃蹭喝,德妃在给了我一盘点心之后笑吟吟的开始和我唠嗑,话题无非就是那个正不晓得在哪里浪的十三爷。德妃从十三的生母讲到了十三的福晋,最后撂下话来,说是皇帝要指了头等护卫金保家的女儿乌苏氏给十三作侧福晋,但是可能鉴于我在某年家宴上的特殊表现,或者老康发现他十三儿子福晋的确有些多,如果我觉得不妥,可以和德妃商量。 我敢说不妥吗? 可是多个福晋的确是档子麻烦事儿,再说我也没心思帮他张罗。不过话说回来,这是他自己娶老婆,我替他操个什么心呐? 于是我果断的把难题抛给他了。 “哦?”他缓缓在纸上写完一捺,满意的看了看他的字儿,才终于肯抬起头来看看我,他双手交叠在胸前,饶有趣味的瞧着我,问道:“你是个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翻一翻大白眼,开始拉着他八卦:“那个乌苏氏好不好看啊?应该不好看吧,要不然你老子怎么不自己纳了?那个金保是个什么人啊?拽么?一等侍卫是不是就是他们说的一等虾啊?有四等虾么?” 他很不满意的用笔杆敲敲我的脑子:“满文没看着练,一天到晚想着这些东西。在外头惹的桃花多了,我怎么记得这是那一朵?” “嘿呦!”我扯过他的笔杆子在他鼻尖上重重一点,然后马上在他夺笔发怒之前画了几根胡须,连忙拍手称快:“桃花桃花,您还挺风流快活。” 他好气又好笑,忽然凑了进来,大脸对上我的,重重一印,然后我的鼻子也黑了,他也没好气的笑道:“没心没肺!” 我一摊手:“彼此彼此。” 所以我们那天的讨论并没有什么结果,反而我还给他赔礼道歉了一宿……真是有辱本福晋的尊严…然而现在我还是直挺挺的跪在乾清宫里头,对着上头的皇帝恭恭敬敬的磕了头,道:“皇阿玛的好意臣媳感激不尽。只是十三阿哥家眷已多,再添一位侧福晋恐怕不妥。臣媳斗胆驳皇阿玛的回,让乌苏格格另配佳婿。” 康熙轻微的笑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仿佛一汪不见潭底的碧水,它此刻轻微的叩着御案,气氛有些沉闷,康熙低低只道了声:“还是不够呵。” “啊?”我抬起头,正看见一种敏锐如鹰的目光正上上下下的大量着我,仿佛顷刻之间早已把我看得透彻,我只好再度磕了头,道:“臣妾嫁给十三阿哥不过几年,还有不足需要历练,故此事也是询了各位福晋的意思才斗胆来回皇阿玛,皇阿玛恕罪。” 康熙缓缓垂下眼帘,只沉沉道:“兆佳氏,这可是你亲自不要这个恩典。” “是。” “你若是有朝一日悔了怎的?” 我脑子一弯,只好道:“若是悔了,那乌苏格格还待字闺中,媳妇再来求皇父的恩典就是。” 康熙不可置信的笑笑:“有些错,可是悔不来。不过你们还好,还有机会悔着去。罢了,你的意思朕知道,朕只等着你来同朕求乌苏氏之时,你确是怎么说。” 我有些被吓到了,和康熙玩宫斗,我还真的只是个菜鸟,我只好诚惶诚恐的道:“皇阿玛恕罪。” “你无罪。”康熙顿了顿:“跪安罢。” “所以呢?”我一脸没精神的看着我——身边的琴。 “你看啊,你帮我挡了桃花,你是不是该感谢我?你看我会吹笛子吧,那你就学会琴呀,这样子外头说我们琴瑟和鸣,你就不用担心醋坛子会不会涨价了是吧?”我们的十三爷闲得无聊,振振有词的把我拉到小院子后头的梨花树下一本正经的和我瞎掰:“况且即使你弹琴弹得像弹棉花,也没几个人听得见。” 好像很有道理,但是,我耷拉着头看着面前的爷:“你不忙么?” “忙是有些,但是公务回来听见夫人若有若无的棉花声也可供喷饭,百惫顿消。” 就为着这句话,我开始死命学琴。 头几天还好,他一边在院子里看公文,一边听我弹棉花,有时候弹得入迷了还会哼出根本不成调调的的曲子,譬如有一次弹着《高山流水》,我却哼出了《敢问路在何方》,毫无违和感让我十分的惊讶。 某日我还在满满的弹着棉花,忽然手被人执住,他的呼吸抚得我的鬓角痒痒的,我扭了扭头,一面说道:“别动,棉花快弹好了。” 他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把我的脸扳正与他对视:“别弹了,孩子已经被你弹哭了五次了。” 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偏头,正好看见他和我的身影交错在夕阳薄薄的金色的余晖里,四周很安静很安静,红红的宫墙的倒影很长很长,仿佛这一生还有很长很长,让人忘了这本就是一个梦。 我咧开嘴为自己辩白:“我很想学会啊,但是我学不会。” 他忽然懂得了,会心一笑,只拉着我的手,慢慢按上琴弦,一点一点,拨出清丽的音符。古琴的音色韵味淳厚,高山流水,伯牙为子期终身不复鼓为的是成全一份知音情谊。伯牙意在高山,钟子期赞一句峨峨,意在流水,钟子期夸一句洋洋。 他缓缓的教我弹着,一面在我耳畔低低的清唱。那声音伴着琴声在晚风中荡漾,两两相随,仿佛可以追随到永生。 他忽然说:“若是能陪你弹一辈子。” 我期待的等着接下来是多么的煽情,却不料我还是低估了他的没心没肺,他只是蹙了蹙眉头,颇不满意的:“那我不得累死?” 我忽然想到康熙今日说的那一番没头没尾的话,只道:“你瞧年轻真好。” “好。”他忽然狡黠的一笑:“你是不是觉得,年轻是遇见我这么个翩翩少年郎,真好。” 我歪了歪头,无情的给他一个大白眼:“那我还是希望快点变老好了。” 他满不在乎的用下巴点点我的头:“我都知道,傻瓜。” 我瞪他一眼:“恶心,你才是傻瓜。” 于是我们开始探讨谁更傻。 其实曾几何时也那样的期望过,这世间一定要有一个人懂我心知我意,却不期与他相逢在另一个时空里。时空的错乱让我有一些心悸,太在乎所以太害怕失去。而今我已经不想再去想什么未来,只想固执的守住眼前的岁月静好。不论如何,他便是我的天,不论他怎样,我总跟着。虽然这很有可能只是一个荒谬怪诞的梦,在某年某日总会成为过往云烟。当终有一日我自己在历史中迷茫的时候,也只有他能还我一份明白。九连环一旦扣上,便很难解开。既然这个人已经在我的心里根深蒂固,那我选择珍惜,不要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