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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之死

堂子里的表演到了散场之际,扈娘送了明沅一行,转身看见二楼上站了一排小子偷看,骂道:“个个懒货,不去练功在这里看热闹?等我坐大牢,你们去喝西北风哩?”    小子们做鸟兽散,栓子一瘸一拐跟在扈娘身边,替她点上叶子烟杆,道:“扈娘,方才明姑娘说的话,当得真?”    明家兄妹带小花走之前,“明姑娘”放了话,说百戏团不明身份的孩子定不止小花儿一人,扈娘有拐|卖幼儿之嫌,烦请在安阳县逗留几日,他们会找捕快来,将孩子们的身份挨个儿盘问清楚。    扈娘狠狠吸了一口烟,“来就来,老娘不怕。”    ······    明尤的嗓音低沉、沙哑,煞是好听,叫人觉得自己好似饮了三杯薄酒。    醉醺醺,昏沉沉。    现在,好皮囊归了妹妹,好嗓子也归了妹妹。    一炷香的功夫,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趴在明尤膝头的小姑娘睡着了。    衙门的黄师爷蹑手蹑脚进了屋,他的背有些佝偻,眼神儿已不大好使,眯着小眼睛走到床前,“公子······”    “嘘。”    他做了噤声手势,师爷赶紧闭嘴,向明尤指了指手中布告,明尤会意,给他腾开地方。    黄师爷趴在小花儿床前,细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又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站在门前的明沅道:“黄师爷,怎么样?”    “回小姐的话,”黄师爷摸了摸胡子,卷好布告放在袖里,“这小姑娘与告示上所形容的威家小姐威云兮年纪一般大,可是容貌相差甚远,并非威小姐。”    说来那位威小姐也是可怜,无父无母,唯一的亲哥哥在沙场出生入死,皇帝却连他妹妹都没能保护好。威云启刚得胜还朝,她便被人拐了,简直就是往天家脸上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尚书省亲批的告示,若能找到威小姐,赏金千两,引得黑白两道摩拳擦掌。    可是这都好几日了,都不见谁找到那孩子。反倒让百姓们以为人牙子兴起,稍有风吹草动就做惊弓之鸟。    明尤从屋内出来,秦霞已回家去了,望着安静等在门口的哥哥,乖乖道:“咱们走吧。”    今日还有一件事情未完。    江岸边,渔船,木船,乌篷船,交错进出港口,石阶上孩子们扑水嬉戏,有犯混的,趁在港口浣衣的母亲不注意,自高处纵身跃入水中,溅起水花儿,引得经过的泼辣娘子谩骂。    有一个熊孩子领头,便有一群孩子跟着学,接二连三从水里钻起来,运气好的,还能摸一条鱼儿。    这是安阳县长大的孩子。明沅幼时与几个表兄弟就玩过这样的把戏。    客船在水中轻荡,吴伯点了烟杆坐在舱里,听说他们二人要游江,笑呵呵请他们上船。    明尤与明沅坐在船篷下,客船入江流。    “哥哥,你说等我们换回来,那孩子还认不认得我?”他双肘放在桌上,想到有趣处,觉得还挺好玩的。    “做我便罢,换成别人,谁容你胡来?”回想这两日的事,她不禁好笑,“咱们回去是为查探情况,能换回身子自是最好,可是对于那事我俩俱是云里雾里,便是去了那山谷,也不一定能换回来。”    “那太好了!”    “为何?做阿沅不好?”    看着不久之前还属于自己的一双眼睛,明尤咽了咽口水:当然不是。    “外公的灵玫飞刀,传男不传女,我是外家女,迄今为止才学了三招,每回只能趴在树上偷看表哥们练武。外公说了,只要你肯学,他定倾囊相授。”    哥哥学些防身的技艺便做罢,对秦家的绝学的兴致还不及一本孤本古籍。    说着眼眶红了,想自己如今是男子不能哭,便只道:“不公平。”    “只有灵玫飞刀吗?还有什么?”对面之人道。    “还有洪思琪······”他忿忿道,“我不喜欢她,你也不许喜欢她。”    好一会儿才想起洪思琪是哪号人物。    洪思琪,洪捕头的女儿,今年十四岁,长得比大户人家的姑娘还俏丽,是安阳县数一数二的美人,书院的公子哥儿们对她趋之若鹜。    一时失笑,“她哪里招惹到你?”    “她怎么敢来招惹我?是我看不惯她。她喜欢你,可是秦岩表哥送她东西,她从来不拒绝······娘说,私相授受的,都不是好姑娘。”    原来自己被那么多小姑娘“看在眼里”。    “好,若我们换回身体,我便去跟外公学灵玫飞刀,学会了回来教给你。至于那位洪姑娘,既然你已经这么说,我定不会与她再接触······”    本来也没什么接触。    “真的?”    他高兴,一下站起来,忘了明尤的身子过高,一下撞到了船篷顶,“嗷”了一声,抱着头坐下,夸耀哥哥英明神武。    船身悠悠晃入山谷,吴伯唱起了山歌。据说那是在与山上的神明沟通,告诉山水神有生人入内,请求神灵庇佑。    回答吴伯的只有山里的猴子。    兄妹挨坐,彼此身体并无甚反应,他幽幽道:“哥,如果咱们换不回来呢?”    那一次换魂定是源自某个契机,他们贸然回来,不可能说换魂就换魂,有些失望,又不愿让妹妹觉察。    很想像往日一样,捏捏妹妹的小脸,以示亲昵,可现在······面对自己的脸,实在下不去手。    便道:“那就委屈阿沅继续做好哥哥?”    哥哥向来是藏着掖着,叫旁人猜不透他情绪的,现在魂魄在明沅身上,软乎乎的脸做出爱怜之色,看得他······简直管不住自己的爪子,直想拮自己的脸蛋儿。    船只在山谷里晃荡一圈,掉转船头。    他们一无所获,是该回去。    船驶出山谷,两岸是开阔的田野,如果船撑的快,很快便到县城里。    水面忽而传来一阵哨声。    这哨声明尤上回听过,是有船只求援的意思。吴伯听了,忙吹起哨子,回应。    ······    日薄西山,洪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匆匆回到衙门,他身后一个小捕快道:“洪捕头,是不是咱们误会了?”    洪捕头瞧了他一眼,小子是新来的,头一回办案,想不通透。不过,也不怪他,几十人的戏团,竟然众口一致,这日下来,竟找不到扈娘半点破绽。    他道:“咱们的职责是查明真相,误会不误会,最后关头才知道。现在已是酉时,你们退班回去好生歇息,咱们明日接着办案。”    他刚说完,便看见明家兄妹二人走来。    小捕头也看见他们,额头微汗,心下有些毛毛的: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两日县太爷的两位祖宗忒多事。听说他们昨日是被抬入府的,莫不是撞了邪?    洪捕头迎上前,但见兄妹二人身后的渔夫抬着一具尸体,面色一沉,自知眼下退班不成,请他们入内。    明致远坐堂安阳县十几年,点卯画酉,兢兢业业,从不惫懒。他端着文人风骨,不行贪腐之事,算是个清廉的好官。这日他刚将案上公文整理毕,预备退班归家,便见一群人匆匆进来。    为首的是“明尤”。    据明致远所知,明尤这一日都在外,不曾回家侍母读书。他原本就打算用夕食时教训儿子,没想到明尤又进了县衙。    明尤进正堂前,听见一阵小孩的哭声。    县衙里只有小花一个孩子,许是她醒了,找不见自己,便哭起来?他原想寻她去,但见堂中父亲沉了脸色,不敢耽误正事,进门拜过。    引着渔夫放下盖了白布的尸体,明尤道:“渔夫们在岸上发现此人尸体,正是昨日袭击我们的黑衣人。”    明致远起身,整了整衣帽,端的是一丝不苟。他走到堂中,仵作上前,掀开白布验尸。    尸体在水里泡了整日整夜,嘴唇青紫,面色浮白。仵作上下摸了摸,正要打开那人的牙口,却被人猛地掀开。    仵作一时过来,心道谁敢挡着县太爷的面推他?没成想站定了一看,掀开他的人,正是彬彬有礼的县官大人。    连明尤都跟着诧异:这是怎么了?    明致远一边捋胡须,一边眯眼,细细辨认那人的面容······    “父亲,您认识此人?”明沅突然出声。    明致远似认出了那人的容貌,霎时间目眦尽裂,身子往前栽了一下,“他、他······”    明沅扶他一把,急道:“父亲,怎么了?”    明致远退了两步,手指着那人尸体,惊得连话也说不出,张口时嘴角上扬,发出“呵呵”两声笑,转头再望儿子明尤,突然······高声大哭。    明家兄妹,捕头,仵作,师爷,都被明致远这一哭吓坏了。    兄妹二人扶着父亲,明尤连声问他“怎么了”,“那人是谁”,明致远“啊啊”两声不曾答出,又是好一会儿,又哭又笑,涕泗横流,狼狈至极。    “嘤嘤······”    小花原本坐在角落里哭,听见正堂的哭声,以为同类,揉着眼睛走来。    她的目光在一群人身上转了一转,寻到明尤,欢喜得破涕为笑,撒丫子跑到她跟前,牵住衣角。    ······    十年不曾告假的明致远告假了。    明尤满腹疑问:“父亲怎么了?那人到底是谁?”    他起先想得是,那人许是父亲的亲眷,看到他惨死父亲才难过大哭,但又想到,父亲痛哭之前发出的嘲笑声,直觉那人与父亲定有不同寻常的羁绊。    秦氏素帕擦了擦眼泪,挥退丫头婆子,对儿女道:“那人是忠义公家的三公子,周旬。”    这个身份一出,兄妹二人醍醐灌顶。    明致远原是京都明家的四公子,前途无量,不料他二哥明致善将忠义公家的三公子打傻,导致他止步县试,后来又遭人设计,到安阳县蜗居。    “十年前,周家请了一位霍神医为周旬看病。周旬被你二伯打傻的那年十岁,疯魔了十年,竟然被霍神医治好了。他弱冠之年,正是风华,再入科举之途,进士及第,官路亨通,两年前圣上还将一位公主下嫁与他,可谓圣眷无限······”    娶了公主,那便是位驸马爷了!    听到这里,明尤心叹这位周公子人生传奇。    可是······    再传奇又如何?还不是千里送人头,死在父亲的地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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