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长年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严厉：“你如何去与王贞争斗？难道就现在就从这垄后现身，然后冲将下去，将他们执拿回县廷？”

“这……”冯典涨红着脸，“尹师，我……自然不是此意。”

尹长年复将眼光放长，沉声道：“也不急于一时一刻，我们且在这里再观望一阵，看他们如何处置那流民的尸身。”

冯范与韩宁皆附和道：“谨遵尹师之命。”

垄下寂静一片，忽然在吴当的喝令下，温顺如羔羊的流民们开始脚步攒动，随着吴当与几名县卒的指挥，往东北方向行进。

许皙低垂着头，惊惧不宁地跟随在王贞家将陈质身后。王贞挥了挥手，示意几个部曲将何辛的尸身抬上一辆鹿车，似乎准备运到什么别的地方。

冯范沉吟稍许，分析着这一场景：“大抵是北由亭附近人员往来，他们也不好就在这里就将那流民的尸首掩埋了。”

“应是此理。”尹长年点头道，“王贞这厮倒是惯为谨慎小心的。我们远远跟随过去，看他们将这流民埋在何处，你们三个百石吏，心中也好留个根底。”

冯氏兄弟与韩宁自是口皆称诺。四人遂紧紧跟随在王贞一行人之后。

他们皆是身着黑色的皂服，在这愈见阴沉的天色中，倒是一种很不错的伪装，在前疾行的王贞等人，都没有觉察出身后的异样。

尾随的路朝西南方向走了没有多远，前路便已为一条河水阻隔。冯氏兄弟与韩宁便在尹长年的手势中急忙站住脚步，并且将身体伏倒在灌丛中或是树干后。

越河眺望而去，在这河水的上游附近，有一座明显隆起的土丘，该土丘自下而上皆覆有深厚的林木，唯偏近东北处并无乔木，止有一片较为稀疏的竹林，故而透过该竹林，可以较为明显地看到王家坞堡所崭露出来的一角：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该坞堡朝向东北面的墙垣处，不仅突出了一块马面，在此马面向外，还直接衔接着一座颇小的瓮城在尹长年等人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该瓮城右侧的带有一定坡度的侧面墙垣。

在这没有阳光的临近傍晚的辰光中，仲夏的微风轻轻拂来，王氏坞堡那瓮城、马面以及城隅的角楼皆通体发灰，只在偶尔透过浮云射下的曦光中，不时显露出一种夹在灰色之中的土黄色。

在韩宁、冯氏兄弟及尹长年的眼中，这王氏坞堡应是极为坚固，且已历年颇久了四人之中，或是屏息凝神，伫目长望，或是啧啧称奇，抑或者是神情呆滞，若有所思，显然仅止是这坞堡之一角，便已令人深感震动。

尹长年感慨道：“王贞家的坞堡占在这个地方，当真是易守难攻了。”

“观这河水的流向，莫不是与长山河贯通？”冯范若有所思地道，“可若是如此，那么也曾记得阿宁你之前说起过，县长曾与王贞有争水的纷争，这纷争，大抵不是在此处吧？”

韩宁附和似地点着头：“应不是在此处的……”其实他只是知道钱、王两造有这种纷争，但这纷争具体发生在什么地方，他一个户曹，还未曾涉足其中。

“嗳，你们看，王贞等人停住了。”冯范指着左侧的一处河滩，打断同伴们的议论。

果见几名王家部曲开始捡拾河滩上的鹅软石，接着又有其他两名部曲将鹿车上挂着肥肠的死者取下来，为其手足缠上麻袋那捡好了鹅软石的部曲们将石头都放在麻袋里，再将那口袋扎好。

如此完事之后，这死者由四个部曲两前两后合力用鹿车推着，倾倒在河道里。死者的尸体很快将一小片河面染红，但随着尸体在几阵水涡之后迅速进入河道中央并下沉，那污浊的颜色很快就随着上游颇为迅疾的河水的冲激下，徐徐转淡了。

处理完尸体后，王贞一行人开始往反方向走。他们似乎是要从东北面绕过这条河道，回到那筑在高丘上的王氏坞堡之中。

待王贞等人消失在了视线中，尹长年心生回转之意，沉声道：“想不到王贞将那流民的尸身沉在河底了，如此一来，你们也查不到什么痕迹了，不如就此返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