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贞这是要做甚么?”尹长年看到王贞喝令流民们列成三队,然后在两名部曲与一名持长铍的缇衣矮壮家将的护卫下,徐徐检视队伍中的每名流民,颇感到有些奇怪,“看模样,他似是并不想要将这些流民都收入坞堡中?”轻声说话间,却是目光转向韩宁。
韩宁经历了前两次的王、钱二姓的纷争,确是熟悉部分内情。他略一沉吟,低声道:“前面几次纷争,王贞并不是一定要与钱……要与廷君夺取人口,却只是不欲助力廷君,唯恐他在本县壮大罢了。王贞是个极啬刻的人,他自度自家坞堡养不起这许多人,所以大概只愿意看看,有没有身材底子较好的,可以挑走豢养起来,作供他驱驰的家将。”
冯典禁不住嗤笑一声:“他竟自度他家那坞堡养不起这些流民?这……他家那谷仓,恐怕积有三五年的存粮吧……”
冯典声音虽低,语调却颇为夸张他复望向那田垄之下凑集的人群,戏谑道:“果真是个啬刻的人。你看他身边那些部曲、家将,穿戴如县卒似的,真是鄙陋啊。”
冯典的兄长冯范却是较弟弟要沉稳许多,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持“大矛”的缇衣家将,沉沉道:“也不尽然。那持铍的汉子,你们看见没有?此人叫作陈质,似是燕赵人士,原来也是一个逋亡,后被王贞收入堡中,作为管带王家部曲的一个渠首。此人技艺颇高,手中那支铁铍恐有三四十斤份量,断不可小觑之。”
韩宁好奇道:“阿范如何对此人根底如此熟悉?便是连他善用的铁铍的份量都能说出一二来。”
冯范微微一笑:“此事我却还未与诸位说起,甚至连阿典也未曾说过这只是昨天的事。当时我仍在查阅近来三月的鞫狱文书,也只是偶然看到,半年之前,安民乡有人曾告发他用铍伤人,后来贼曹的人勘核要害,认定告发者披疮不深,断不可为陈质的重铍所伤,进而认定告发人误认凶嫌,据而不予定谳。”
……
王贞很快就检视完前两排的流民,但看来是没有找到足被挑选出来充作他家家将的人选。他很快来到第三排,看王贞始终眉头紧皱的模样,田垄上的韩宁等人认为,恐怕他这次截获这许多人,终究是白费力气了罢……
“许白夫,你自度能被选上吗?”
“我倒是觉着何辛你会被挑中。此人与县中屯卒勾结,将我等截在这里,这是公然背法之事,若真归附于他,真不知其人根底如何。”
“淮泗诸郡不都是这样么?管这些作甚?若是能得宠于主家,吃酒喝肉,那都是寻常……我可不管什么背法不背法……”
“哼……那你毛遂自荐去吧。呵,我与你这庸奴说这许多作甚……”
“你还真别说,我还真想伸展一下拳脚……若是给我吃顿饱,再给一具钩镶,一柄环刀,那豪杰持铁铍的家将,我也断不放在眼里。”
“真是好大的口气!”
两人斗嘴斗了一阵,最后面色都很难看,而且声音也拔高了许多,惹起周围流民们不安地瞥视他俩。
此二人一个叫做许皙,一个叫做何辛,皆是琅琊郡莒县人士。此二人皆师从本县一位叫做鲁安的“剑师”,说起来竟还算是同门。
鲁安善手搏与长短兵械,据说与会稽郡馀姚县的一位名叫刘权的剑师曾同受业于一师。但据说鲁安因在馀姚县不慎杀了人,后来就逃到了莒县。鲁安凭借自身的膂力与技击之术,很快在莒县扎下跟脚,并开始收罗学徒。许皙与何辛,一个是本县中家子,一个则是家中孑然一人、止有千钱的贫民,但都因缘际会之下,投在了鲁安门下,历数年之后,皙善双手用剑,辛能钩镶配刀,武技皆有可称道之处。
但许、何二人素来不和。但不和的由头,大概还是出身中家的许皙有些看不惯何辛身上的那种奸猾、巧诈的贼性,时常讽刺、揶揄他而何辛虽然家贫,却也血气方刚,禁不住他人的嘲讽,将许皙视为刻薄之徒,并常常称呼他为“许白夫”,暗讽他不知贫民疾苦。
今年莒县遭了大疫,鲁安病殁,许皙也是家破人亡,不得已之下,只好南下流亡。谁知他一路辗转,竟碰上也逃离故乡的何辛,而且被吴郡的郡兵编在了一个队伍里。
眼下甚至都不知道两人是不是都会被王贞选中……不过在偕伴逃难之中,许皙很受不了何辛那越来越不知分寸的嘴,他可不愿意与这位同门子弟再投附在同一个豪右门下。
但是他们刚才那番无聊的斗嘴,却是惹来了王贞家将陈质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