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更深露重。
月光从窗外倾洒而下,铺散到顾锦嘉床前,隐隐绰绰映出他的身影。
顾锦嘉又做梦了。
大雨滂沱的梦里,他浑身浴血,无力地倚靠在墙角,神色麻木地看着地上渐渐被腐蚀消失的尸体,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冲散了地上的血迹。
顾锦嘉仰头,雨水肆意地打在他脸上,他却连眼都不眨,无神地望着黑压压一片的天空。
明明是春日午时,天上却尽是乌云,遮去了所有的阳光,徒留一片昏暗,亦如他的人生。
生来曾享光芒,但当光芒消散之后,所见却尽是黑暗。
顾锦嘉闭眼,雨滴落在他的睫毛上,滚落而下,顺着脸颊汇聚到下颌,慢慢滴到地上。
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缓缓收紧了瘫在地上的双手。
顾氏一族事变后,他何曾没有想过一了百了,可他不甘心,因而苟活至今。
顾氏一族的荣誉是他父亲一步一步打下来的,可转头,却又被人毫不留情地剥夺而走,甚至因而殒命,大权旁落,而他也一朝之间从云端跌落泥尘。
可笑的是,旁支族人为了寻求宣泄口,竟将顾氏陡然逢变的事情全怪在了他的头上。
可笑至极。
顾锦嘉兀自陷在回忆里,倏而,马车轱辘的声音在周边响起。
他睁眼望去,便看见夏府的马车缓缓驰来。
顾锦嘉看着马车上挂着的青色穗结,几乎可以判定出马车里的人是谁。
是她,夏徽音。
不知是出于何种想法,哪怕他如今狼狈不堪,也没有立即离开原地,而是等着马车缓缓驰进。
很快,马车在他右侧停下,那里,是夏府后院小门。
如他所料,车里确实是夏徽音。
马车一停,夏徽音便伸手掀帘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见到顾锦嘉之时,意外之色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他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顾锦嘉穿着黑衣,而且全身又都被雨水打湿了,所以夏徽音完全看不出来他身上有伤。
最多觉得他不太对劲。
她站在原地撑伞看了他一会儿,就收回目光,转身欲回夏府。
不过是见过两面的人,他在这儿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却不料,她才转身,便听顾锦嘉忽然唤了她一声,“夏徽音。”
声音有气无力。
夏徽音听出来了,转身打量他,启唇问道,“你怎么了?”
顾锦嘉从地上抬手,雨水落到手臂上时,冲出了一片血水。
“受伤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受伤。
可他不知道,他眼中所露的情绪完全出卖了他。
他并不像他表现的那般淡然,起码对于受伤之事,他是在意的。
夏徽音一愣,鬼使神差地举伞走近了他。
也是走近之后,她才发现顾锦嘉身上许多伤口都被雨水泡得发白了,可他不知为何竟还在外面淋雨。
夏徽音看着他发白的伤口,慢慢将伞向他倾移,遮住了他,也遮住了不断打在他身上的雨滴。
一直跟在夏徽音身边的春夏赶忙打开了另一把伞撑在夏徽音头上,免得她被雨淋到。
夏徽音的目光落在顾锦嘉苍白的脸上,慢声道,“起来吧。”
顾锦嘉坐在地上,愣愣地仰头看向被倾移过来的油纸伞,眸光转换至她脸上,“你为何……”
话说至一半,他突然转了话头,“夏徽音,你不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