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分了!” 珍珍挎着一篮菜,嘟嘟囔囔地进了门,看见叶上秋在廊下画画,高喊道:“小姐你又不听话了!” 她一把丢开提篮,气鼓鼓地小跑过去,抽走叶上秋手里的书卷,嚷道:“夫人都说了不让你画,万一再晕倒了怎么办?” 叶上秋指着珍珍手里东西笑道:“你倒是看看我画的什么再生气啊!” “画的什么?” 珍珍皱着眉头翻手里书页,翻着翻着眉头一展,乐道:“小姐,这是给我画的菜谱吧?哎,有我昨天做的糯米丸子吗?小少爷一直说好吃,以后可以做我的招牌菜!” 叶上秋拿回书卷,翻到扉页,指着上面的字道:“喏,‘厨娘珍珍之菜谱’,往后你真要出去开饭馆,这东西就派上用场了。” “那还能有假?”珍珍眉头一挑,得意道,“连夫人都夸我手艺好!等我以后开了饭馆挣到钱,看我娘还嫌不嫌我是赔钱货!” “你娘现在还说你是赔钱货?不是给了她十两银子吗?” “现在没说了,”珍珍笑笑,贴着叶上秋坐下,凑过来看她画糯米丸子,“她还想要我的月钱,我没给她,小姐给我的月钱我存起来了,先还那十两银子,以后再挣的就留着开饭馆。” 叶上秋应道:“那可真好。” “以后我要是开了店,肯定是新津县头一家,才不像翠华楼那样,什么混蛋无赖都让进!” “你去翠华楼做什么?” “夫人说我做的鱼味道不对,让我去翠华楼要了几道菜,饭点的时候送过来,还让我点了一个安养平和汤,说是给小姐补身子用的。小姐,”珍珍低声道,“我看到那个捕快了。” “张道年?”叶上秋没停笔,“捕快也要吃饭的。” “不是吃饭,有个脸上贴膏药的赖汉说小姐的坏话,那捕快就跟他打起来了!嗯……”珍珍略一思索,改口道:“其实是说小姐和那捕快的坏话。” “他说什么了?” “他说……”珍珍眼珠一转,“反正是说小姐和捕快一块避雨,捕快又送小姐回家,怎样怎样的。” “怎样怎样的?” 珍珍吞了下口水,点头道:“嗯。” 其实那些人说的是,叶家小姐失节之后性情大改,从兰心蕙质的小家碧玉变成了水性杨花的风流女子,看到小捕快好看,就上赶着演欲擒故纵,别看现在家里有了小丫鬟,白天不往外跑,那夜里可不老实,也不知道这小捕快挺不挺得住。 珍珍年纪虽小,可是村里那些苟合扒灰的闲话没少听,什么都懂。她上去跟人家理论,说那捕爷找她家小姐是要给黑狼画像,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不想那伙人不拿她的话当真,还说那小捕快嘴里喊着捉黑狼,这黑狼还没捉着,人倒是先爬到黑狼姘头床上去了。 她气不过,要上去挠人家,结果张道年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上去就打掉了那人两颗门牙,还把膏药也揭掉了,露出那人脸上一个血窟窿来,直往外流脓,别提多恶心了。 珍珍想到那个赖汉摔在地上时说的话,背上一个激灵,觉得非得提醒小姐不成,于是抓着叶上秋胳膊道:“小姐,他们说,为了新津县的名声,非得除了小姐不成,你说他们要做什么,咱们要不要报官啊?” 叶上秋摇摇头:“那伙人没用的很,什么也不敢做。” 要说真怕,倒是县里那些女人们才可怕,她们眼睛里有牙齿,食肉碎骨。 珍珍见小姐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心里暗道,她晚上可得盯紧点,别让那些坏人钻了空子。 叶上秋没料到真有人要杀她,那应该是那场谈话后的第三晚。 那天她刚翻了个身,就听到拨门栓的声音。那时她已经搬回西厢房,珍珍在主屋陪母亲和弟弟。她想起珍珍的话,握紧枕头下的匕首,竖耳凝听。 ——确是有人在撬门。 珍珍来之后,夜里爬墙的安静了一阵,而且那些人也不是这个路子,难道门外,真是来“除了”她的? 叶上秋轻巧下床,钻进床底下蹲好。她不能大喊大叫,如果对方真是来杀她的,听她一喊,估计会直接杀进来,要是还带着凶器,她肯定打不过,而且她还不知道对方几个人,真把娘和珍珍都吵醒,人家要灭满门怎么办?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惊觉,因为黑狼,她已经惹上了杀身之祸。就算县里的人没有天良丧尽,不要她的命,那黑狼会放过她吗?不是说所有看过他脸的人都已经死了吗? 也许此刻,外面不是县里那伙赖汉,而是黑狼呢! 叶上秋吞了一口口水,声音在静夜里特别明显,她立刻伸手捂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她真的不想死,虽然那么多人都想让她去死,像李秀清和红玉一样,一把匕首,或是一口井,干干净净结果了自己。可是凭什么?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凭什么要她去死? 要是张道年在就好了。 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等待中,这个念头突然闯入叶上秋心里。要是张道年在就好了,他是捕快,据说还武艺高强,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救自己。老天保佑,她咬着嘴唇祈祷,让张道年来吧。 门开了! 来人穿着夜行衣,轻手轻脚,右手提着一口明晃晃大刀,寒光阴森。叶上秋握紧匕首。那人紧走两步,挥刀往床上砍去,左脚就在床沿下方,挺小的。 叶上秋没有犹豫,握紧匕首扎下去,提起来,再扎,第二次却扑了空。对方跛着脚往后退,一声不吭,反应过来,横刀往床下扫。 叶上秋连忙后退,缩在床脚,刀锋擦着她鼻子划过去,凶险至极!她皱了一下鼻子,这味道——很奇怪。 “杀人啦!快来人啊!”忽听珍珍在院中高喊,声音尖锐。 一时惊鸟群飞,扑簌簌,之后便是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黑衣人起身往屋外奔,虽然脚上受伤,但是身手之灵便,还是非常人可比。 叶上秋一惊:果然是黑狼要杀人灭口! 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四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互相安慰,却不时有人发出牙齿打颤的磕磕声。 张道年来得并不及时,可说是很不及时。他来时,鸡已经叫过头遍,人站在院子里,不用提灯也能看出来人的面部轮廓,认出甲乙丙丁了。 所以,一看到张道年进门,叶上秋第一句就问他:“要请你做保镖,五十两够不够?” 张道年上前问她:“可有受伤?” 叶上秋答非所问:“我知道你在衙门当差,我只雇半天,晚上,价钱你开,条件是你得住在这里。” 珍珍提灯出来,附和叶上秋道:“捕爷您就答应小姐吧,别等人家真把我们都杀了再说什么破案,我们可不想做刀下鬼啊!” 她提灯走近,张道年才看清叶上秋外衣披在身上,发髻散乱,眼神惊慌,嘴唇发抖,鼻尖一条红线横向延伸,是已止住血的刀口。 见她惊慌至此,张道年只好先应下来。果然他答应之后,叶上秋才开始谈夜里的访客:“不是县里那伙无赖,是黑狼。” “黑狼?”张道年一惊,“黑狼本人?” “不是,”叶上秋摇头,“脚很小,身上有脂粉味,应该是个女的。” “可是,据我们所知,黑狼那伙匪窝里都是男的,没有女匪。” “那就是你们的消息不对!” “啊!”珍珍忽然提灯上前,“捕爷您胳膊受伤了?” 灯光之下,张道年左边袖子被砍下大半,浸了水般往下坠,但是滴下来的却是血,他手里还抓着刀,血染到手背上,像胡乱抹了把胭脂似的。 叶上秋本来慌张,心思绷成一条弦,所以才会一见面就逼张道年做保镖,但是此刻看到他胳膊上伤口,只觉得那弦被拨了一下,心里不大是滋味,精神跟着冷静下来,凝眉向珍珍吩咐:“去找范季青来。” 张道年摆手:“只是划破了点皮,我回去自己包一下就好了。” 珍珍被拦在原地,左右看看,最后视线落在叶上秋脸上,等小姐吩咐。叶上秋道:“那就晚点再去请他来看看娘和阿阳。” 她看了看张道年的伤口,抬头向他道:“我这有止血药,你就在这包吧。” 张道年胳膊上的刀口不算深,但是很长,血流得整条胳膊都花了。珍珍刚端着水走到门口,两条腿就直打颤,叶上秋从她手里接过盆,就让她去北屋陪母亲去了。 张道年接过她递来的湿布巾,一边擦一边说:“此人太阴险,明明是看着跳墙跑的,哪知道还再追上来剌一刀。”他当时急着来叶家查看伤亡,一时疏忽才会中招,这种话,也不好跟叶上秋说。 “是那个女的吗?你在哪碰上的?” “从衙门出来没多远,丁家巷子,身手灵活,身量也不算高大,你说是女的,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黑狼那伙人向来对女人极其残忍,怎么会有女人甘心替他犯险?” 叶上秋往张道年胳膊上倒药粉,他拳头握得很紧,胳膊上青筋凸出来。 “会不会是他养的女杀手?” 叶上秋惊道:“黑狼养女杀手?” 张道年挠挠头,语气不甚坚定:“我只是猜测,上次珍珍不是说他要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女娃娃吗?而且我刚到益清的时候就听过,黑狼在江东六县猖獗了十来年了,如果他很早就开始培养女杀手的话,像昨天那么大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一个土匪,干嘛要培养杀手?还非得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