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这几样都是娘和弟弟爱吃的,但因为她手艺一般,这些天又顾不上,所以家里并没有准备鱼蟹这等搁不长久的食材,所以并不知道珍珍是不会做还是不能做。她看珍珍年纪小,穿着又过分朴素,言行坐卧也不像是经过调/教的,实在不放心,所以才多嘴一问。 不想李媒婆先一步笑开了,对叶母道:“我就说咱家小姐看不上人家吧,夫人您还不信!”珍珍也跟着咧嘴乐,丝毫不以为意。 叶上秋看向母亲,后者停筷,向她道:“这丫头才从老家出来,你说的那几个菜,我估计她听都没听过,就是桌上这几道,还是我手把手教的呢!” 张道年也跟着放下筷子,听她们说话,见叶母举手示意他吃,才又把筷子拿起来。 “不过我看她还算有些天分,”叶母看向叶上秋,笑道,“比你好多了。” 因见张道年看她,叶上秋脸一红,低头道:“既然母亲说好,那就好吧。” “那可别,”李媒婆接话说,“夫人可说等小姐回来定夺呢!” 叶上秋不解看她,李媒婆道:“别看这丫头手艺不怎么样,倒是敢开口呢!来,”她推珍珍一把,“你自己跟小姐说。” 珍珍嘴里正吃着狮子头,费尽咽下,起身向叶上秋道:“我娘要把我卖给村里的赖汉做媳妇,那人家里穷不说,还好吃懒做,我看不上他,所以出来做工,但是我娘不放人,除非我给她十两银子。” “十两?”叶上秋转头去看母亲,叶母不置可否,她回眸时扫过张道年,遂道:“你问问这位捕爷,问问人家一年的工食银有多少?” 张道年腰板挺直:“不多不少,十两白银。” 听了张道年的话,珍珍眼窝一红,扑通跪下,哭道:“求小姐帮忙,等我以后挣了钱,我一定还给小姐!” 李媒婆脸上讪讪的,解释道:“小姐也知道现在找不到人,不然也不会托我老婆子了,这丫头蛮听话的,人也机灵,靠得住。” 叶上秋无意折李媒婆的面子,拉着珍珍让她起来,然后看向母亲,实望她开口拿主意。 叶母不动声色,道:“家里既然是你管事,还是交给你定夺。”叶起阳却伸手拉住叶上秋的衣袖,开口求道:“姐姐,你让她留下吧。” 珍珍感激地看向小少爷,叶起阳对她一笑,明眸善睐,暖心暖肺。 叶上秋心知以她家现在的境遇,寻常仆人是雇不到的,一时也有些犹豫,她心思一转,问珍珍道:“李妈妈跟你说过我的事吗?” 话一出口,桌上除叶起阳外,皆是一愣。 叶上秋不管,仍看着珍珍道:“外头说我……”她顿一顿,“‘伤风败俗’,家里原来做事的也都是因为这才走的,你若留在叶家,难保他们不会连你一块为难,你想好了?” 珍珍不屑道:“我娘还说我不守妇道呢,鬼才管他们放什么臭狗屁呢!” 因在餐桌上听到这种污言,叶母和李媒婆都皱眉头,只有叶起阳拍手叫好。 叶上秋看了母亲一眼,转向珍珍,松口道:“你既然不怕,那这钱我就付了。”珍珍磕头道谢连连。 刚坐下吃了两口,珍珍又转向叶上秋道:“小姐,其实我见过黑狼的。” “什么时候?在哪?”张道年一马当先,抢在所有人之前开口。 “那可好久之前了,”珍珍眼珠一转,往斜上方看,“那会我还小,有天夜里从邻居小花家回来,半路撞上一个醉汉,他提着我衣领把我拎了起来,好像在掂我有多重,嘴里还问我,‘你几岁了,家大人呢’,我那会心想完了,一准是遇上拐子了!我听村里老人说过,拐子就爱抓我这么大的女孩,到手后就卖到窑子里去,长的好看的做窑姐,难看的就去伺候窑姐,特别难看的就砍断手脚做乞丐。” 叶起阳问道:“什么是窑姐?” 叶母眉头一皱,道:“别说这个,说黑狼。” “噢。”珍珍冲叶起阳使个眼色,继续说:“我想起老人的话,就跟抓我的人说,我长得虽然不是很好看,但也不少特别难看,你可不要冲动,万一弄伤了我,就得便宜卖了。” 叶起阳又问:“他会听你的吗?” 珍珍一撇嘴:“我是骗他的呀,我是想有人听见来救我,哪会真的跟他走!” “哎呀,小少爷你别打岔!”李媒婆急道,“珍珍,你接着说黑狼啊,说到现在黑狼还没出来呢!” “出来了呀,”珍珍喊道,“抓我的人就是黑狼啊!” “黑狼抓你?” “嗯,他听了我的话,就把我放下来,跟我说,要是看到没人要的小女娃,就抱到黑狼山上找他换钱,他说他是黑狼山的头,手里有的是钱。” 张道年问道:“他要小女娃?” “嗯,还得是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小娃娃,但是我可没有给他送过娃娃。”珍珍连连摆手,因为怕被比她小的小少爷笑话,她把自己因为害怕而尿裤子的事略过去了。 “那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张道年连续追问。 “天太黑了,我没看清。” 珍珍摇头,看到张道年失望,努力回想了一下,还是没想出黑狼的脸,不过她那会害怕,一半时间都是闭着眼睛的,就记得自己被那人一把提起来,脚使劲往下够都够不着地。 “不过……” “不过什么?” “我就记得他个子很高,比我见过的人都要高,”她指着张道年,“可能跟你差不多!” 张道年问道:“你那会多大?” “十岁。” “今年呢?” “十四岁。” 张道年摇头:“你十岁时想必更矮一些,那会觉得他高大,不见得是他真的高大。不过,”他对珍珍笑笑,“虽然不记得长相,但这勉强算是一条线索。” 珍珍得了夸赞,咧嘴一乐,转头去看叶起阳。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张道年转向叶母:“什么事?” “就是那对银元宝,”叶母看向叶上秋,“你姨母家的银元宝底部不都有她家的印吗?那银子若流到市面上,应该算是一条线索吧?” 张道年跟着看向叶上秋:“银元宝?” “没错!”李媒婆一拍大腿,高声嚷道,“范家的那对银元宝背面有字的,我只道刻得怪好看的,本以为是什么画呢,后来一问,范夫人说是她家的印,写的好像是……” 叶母道:“‘新津范平’。” “对对对,范平是范老爷名字嘛,这个没错的。” “所以,叶夫人是说,这对银元宝也是被黑狼……” “捕爷,你不是想要黑狼样貌吗?”叶上秋沉默半晌,突然出声,“吃完饭我给你画!” 叶上秋在餐桌上说出那句狠话来,是不想张道年就银元宝的事情再追问下去,哪知道一时着急,给自己惹来这种麻烦。眼见饭已吃过,茶也喝了,张道年却没有走的意思,母亲又催她画像,她没办法,铺上纸,拿了笔摆出样子来,简单勾出头脸轮廓、口鼻形状来,挨到眼睛时,她却没办法下笔。 众人等她落笔,不敢出声。 她自己鼻腔里,血腥味乱窜,黑狼的眼睛和李秀清的尸体轮番在她眼前飘过,那股撕裂身体的冰冷痛感再次袭来。她只觉得自己正被众人的目光推远,背后就是黑狼阴鸠狠毒的眼睛生出的深潭,极冷极寒,让人发不出声音。 手上一使劲,笔就扔了出去。 “对不起!” 她眉头紧锁,不敢看众人的脸。 叶母一恸,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她快步上前抱住女儿肩膀,哽咽道:“阿秋,是娘不对,你为我和阿阳遭此大难,我这当娘的不仅不体谅,反而逼你做这种事,实在是过分了。” 叶上秋浑身发抖,强道:“过……过一阵,过一阵我再……再画。” “不画了,咱们不画了,娘再也不逼你了!” 叶母悔道,她对画画一事所知甚少,所以才会一时疏忽,将女儿置于这种境地,眼下心中悔痛掺半,越是看叶上秋强硬,心里越是难受。 她转身将叶上秋护在身后,向张道年道:“捕爷,小女实在心力交瘁,难堪此大任,抓捕黑狼一事,只能靠衙门里各位了!” 张道年见了叶上秋模样,也早吓坏了,眼见叶母如是说,忙起身作揖:“夫人严重了,是在下考虑不周,以后万不敢再来打扰小姐!” 叶母点头,向李媒婆道:“请李妈妈代我送捕爷出门。”李媒婆诺诺应了,引张道年出去。 珍珍上前,凑到叶上秋面前,关切问道:“小姐,你还好吗?” 叶上秋面色惨白,唇无半点血色,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向珍珍道:“我没事。”话一出口,身体已如秋之落叶,缓缓下坠,吓得珍珍尖叫着去抱叶上秋,却只抓住她半条胳膊。 叶起阳单脚蹦着,向外喊道:“妈妈快回来,我姐姐昏过去了!” 张道年尚未走出院子,听到声音,立刻折返,还未进门,又听叶母急道:“快,快去夏家医馆,叫范季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