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9月。开学的季节,村里的孩子们都背上了小书包去学校,泥娃也不例外。 以前的时候,开学都在二三月,从今年开始改了时间,统一改成了九月份入学,所以像泥娃这样已经上了快一学期课程的一年级新生,还要重新上一次。 开学前,吴敏用鸡蛋去供销社换了作业本和铅笔。 书包是用家里的破衣服缝的,柴凤芹手巧,还在上面绣了图案,她在炕上缝书包,被端着茶缸进来的江有福看见了,板着脸让她把图案拆了:“朴素点,给孩子书包绣的花里胡哨的,小心别人说你资本主义。” 柴凤芹没服气:“不就是绣个花吗?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特殊时期,还是小心点好。” 柴凤芹虽然不满,可当家的政/治觉悟比她高,拆就拆吧,柴凤芹挑开线头,心里琢磨,真是可惜这两条彩线了。 为了泥娃上学的事情。全家人都跟着忙活。孩子上学,要准备的东西不少,书包供销社也有卖的,军绿色的书包很好看,但是价格也贵,最便宜的也要一块钱一个。 铅笔分带橡皮和不带橡皮的,带橡皮的六分钱,不带橡皮的四分钱,张茉莉给泥娃买了两只铅笔,选的不带橡皮的,因为供销社的售货员告诉她,铅笔上自带的橡皮不好用。 她又单买了橡皮,大橡皮五分钱一块,两块一毛钱。张茉莉问了供销社的人,这种橡皮卖的最好了,是最新进的货。 江文财给儿子用锯条磨的小刀还能用,直尺三角尺也不用填,收拾好书包之后,泥娃穿上了最喜欢的衣服,欢欢喜喜的去了学校。 新生要做入学的测试,很简单,问问孩子的姓名年龄,家庭情况,最后会让小孩右手绕头顶摸耳朵,这是一个土法子,只有完成了这个动作,基本就可以证明孩子满七岁了。 现在的户口登记并不清楚,年龄很容易出现错漏,学校的老师们怕有小一两岁的孩子混进来,会用这个办法检测。 大队里的学校在村口的一间破庙,附近三个大队的孩子都来这里上学,等到了四年级,孩子们就需要去公社的小学上学了。 学校的老师很少,只有两三个,一年级二年级在一起上课,通常都是给一年级讲完,让他们上自习课,老师再接着给二年级的孩子讲。 小学的语文老师叫王秀云,是城里学校的老师,七零年的时候响应上面的号召,要模仿五七干校的做法,让一部分老师也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王老师被分来了他们大队,捧起书本当了语文老师,现在老师的待遇不好,不过当时的大队书记是江有福,江有福内心里最尊重读书人,明里暗里也在帮衬着王秀云,没为难她。 泥娃就在王老师的班上,她和吴敏说,泥娃挺聪明的,适合上学,这话也只能私下说说,现在的风气无心读书,从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号,变成了现在的读书无用论的想法。 吴敏也不求孩子能有多大出息,识文断字不是文盲就行。 柴凤芹就大字不识一个,后来还是去了扫盲班认了一些字,现在一些简单的字词,她都认得。 泥娃上了学,米糊没了哥哥陪她玩,闷闷的坐在大门口,张茉莉从地里回来,一把抱起了她:“米糊,你怎么不进院?” “我等我哥呢?” 张茉莉戳戳她的脸:“傻孩子,你没看你哥早上包里放了洋芋吗?他中午不回家吃饭。” 泥娃每天下午三点放学,比张茉莉他们下工早多了,从田里能听到放学的打铃声,有人议论:“现在这时候,还上啥学?有这时间呀,孩子们还不如割点猪草,拾点柴火呢。” 有人不同意这个说法:“虽然现在老师不风光了,但高学历的还是有出息,不然为啥老江家的小儿子能找到城里的工作?”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往张茉莉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了后面的话。 离这么近张茉莉什么都听见了,只能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其实也没啥不高兴的,人家说的都是事实。 下地干活的时候,离得近的两三个人会聊聊天,不然这么长的时间没办法打发,张茉莉挨着吴敏,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这话,吴敏的娘家就在隔壁大队,她说这几天要回一趟娘家,反正离得近,回去一趟也容易。 吴敏又说:“我妈骨折了,我嫂子和弟妹全怀孕了,我大姐嫁的远,也指望不上,我打算和咱妈商量商量,回家帮衬几天。” 张茉莉点点头:“这也是应该的,毕竟情况特殊,妈肯定不会拒绝的。” 吴敏觉得不太好意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撂下自己的小家,撇下几天的工分,她怕江家人有意见:“昨晚我和文义商量了,他倒没说啥,就是俩孩子得麻烦你和红红照顾了。” 吴敏第二天就回了娘家,泥娃和米糊又不是一岁不到的孩子,很好哄,家里这么多大人,完全管的过来。 江文财自己都没去过几次厨房,媳妇一走,盯着锅台发愁,柴凤芹这个月轮到了老二家里,大儿媳妇不在,她和苗红红商量了一下,给老大家做几天饭。 泥娃和米糊都在张茉莉这里玩,张茉莉从毛竹碗橱里面拿了一个碗出来,上次卖鸡蛋,供销社给了一点糖票,张茉莉买了一两白糖回来。 本来她是想买红糖的,她来例假的时候肚子疼,喝点红糖水能舒服点,但章小青告诉她,红糖就别惦记了,供销社都没进到货,连供销社的领导想买,都是托人去别的地方买的。 张茉莉舀了半小勺白糖出来,用热水冲开,端给了外面跳房子玩的两个孩子。 苗红红在外面洗菜,瞥了她一眼:“你倒是挺舍得,白糖都拿出来了。” 米糊冲着苗红红甜甜的一笑:“三婶对我最好了。” 苗红红呵呵两声:“小丫头片子,就知道吃,白糖水好喝还是米糊好吃?” 小米糊歪着头认真的想:“都好呢。” 米糊这个小名是有来历的,吴敏生她那会儿是早产,是大队里赤脚女医生接生的,一生下来直摇头,说太瘦太小,想养活有点难。 小米糊从出生之后一直病病歪歪的,家里人没少操心,那时候家里的条件比现在要好,柴凤芹高价去换了几斤大米,每天大米糊糊给孙女吃,就这样精心的养了两年,孩子才算留住了,于是吴敏就给闺女取了米糊这个小名。 泥娃的名字没什么特别来历,柴凤芹说贱命好养活,当时正好碰上这条街有人盖泥坯房和泥,就随手取了这个名儿。 到了饭点,柴凤芹招呼两个孩子吃饭,米糊抱着张茉莉的胳膊不撒手:“我想在三婶这里吃。” 江文财一把拽过女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现在日子艰难,粮食都是有数的,这两张嘴一吃,张茉莉得少了一顿的口粮。 米糊听见了她爹的话,哇的一声哭出声:“我妈不在,爹就欺负我。” 柴凤芹说道:“那这样吧,老大你端点饭菜过来,让俩孩子在茉莉这吃,这样茉莉也不损失粮食了。” 柴凤芹煮了一锅小米粥,黄橙橙的小米粥盛了三碗,三个人每人一碗,米糊和泥娃端正的坐在炕桌上,一小碟萝卜咸菜是江文财端过来的,米糊把小米粥让给张茉莉:“三婶你喝粥,我……我想吃你烤的红薯。” 说完之后脸上一片酡红,羞愧的低下了头,刚才张茉莉烤红薯的时候,她和她哥就闻到了,烤红薯特有的香甜蹿进鼻孔里,小米糊忍不住咽咽唾沫。 家里的灶坑烤红薯很容易烤糊,张茉莉也是烤坏了好几个红薯之后,才掌握的火候,相比来说,烤玉米就很容易好操作了。 蒸野菜也是江文财端来的,下工的路上采摘了一点,洗干净之后上锅蒸,张茉莉尝了一口,太淡了,都没有盐的滋味。 小米糊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大块红薯,肚子撑的高高的,她年纪小,饭量不大,旁边的泥娃一根烤红薯下肚没吃饱,又喝了一碗稀粥。 张茉莉的午饭做的也简单,只有烤红薯和馍馍,本来还怕吃着口干,现在有了小米粥,更容易入口了。 咸菜陪着小米粥,张茉莉吃了六成饱,当然大部分都是水饱,平时稀饭吃得多,下地就经常跑厕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是光吃干的,多少粮食也不够吃啊,稀饭很容易混个饱,能解不少饿。 大队的记分员看着跑厕所的队员也无计可施,总不能不让人家喝稀粥呀,跑厕所大大降低了劳作的效率。 为了吃稀饭还是吃干饭的问题,大队里还展开过一次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