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讨论会,张茉莉也参加了。张茉莉本来不想去,但是大队的人说她是队员的代表,干活她是最积极的,食量也大,讨论这个问题最合适。 午后,张茉莉昏昏欲睡,她有午休的习惯,结果连觉都睡不成,被拉去了开会,心里埋怨了好几遍。 讨论了好久,大家的观点也不一致。有的人说,在吃饭上面不应该加以管束,队员们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无论是稀的还是稠的,要根据各家的情况来,总不能为了干活,顿顿吃干饭吧,那年底粮食不够的话,又没有人给贴补粮食。 至于劳作效率的问题,也不在乎上几次厕所,只要队员们干劲十足,工作肯定能完成,计分员看的仔细一点,多调动一下大家的积极性,就可以了嘛。 但是有人有不同的意见。这些人觉得,吃稀饭也就是个水饱,很容易就饿了,队员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去干活的话,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连锄头都扛不起来。这已经影响到了人们干活儿的效率,作为一个有觉悟的大队队员,不能耽误公家的差事。 张茉莉垂着头,昏昏欲睡的听大家热火朝天的讨论,这会儿有人点他名问道:“茉莉,你怎么想的?” 张茉莉猛地抬头,双眼无神的四周望了望,又有人重复了一下问题,她缓了缓才说道:“我的意见……其实也没什么意见,吃饭随着每家的情况来呗,这个大队就别管了吧,不然都成什么了。” 后来这件事传了出去,成了大队里的一个笑柄,说大队的干事领导什么都不做,还来管队员们吃干吃稀的问题,下次是不要拉屎放屁也管? 当时江有福已经不是大队的队长了,听见这件事之后,猛拍桌子,说:“现在的领导班子太不像话了!”但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他除了发几句牢骚,也没有别的办法。 张茉莉的思绪被小迷糊打断了,小米糊已经吃完了饭,乖巧的靠在她肩上说道:“三婶,我困了。”孩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张茉莉连忙把她抱回了正房。陈文财问:“茉莉,文恒好久没消息了,我打算给文恒发个电报,你有啥话带吗?” 算起来,江文恒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离约定回来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个多月,也是因为这样,家人才有些担心,打算发电报去问情况。 张茉莉摇摇头,干瘪的回道:“没有。”说完,她回了屋。 其实她的心里是有些气江文恒的,出去了这么久,除了来了一封信、一封电报,就再也没有消息,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儿呢。他们两个人夫妻一场,江文恒从不告诉张茉莉心里话,就拿这次他外出,净是敷衍她,美其名曰怕她担心,但他不说自己就不担心了吗?反而会提心吊胆,不过他大哥二哥好像也不清楚,也许只有江有福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想到这里,张茉莉去了老两口住的东屋。 柴凤芹没在,江有福说她去村北头的桑婶子那借鞋样了,江有福在炕上盘着腿,看着儿媳妇问:“茉莉,找你妈有事儿?” “没有,我是来找爹的。” 江有福脸上掠过一丝诧异:“找我有事?” 张茉莉点点头:“爹,文恒什么时候能回来?插早秧的那月他就走了,现在都九月份了……” 显然这个问题问的江有福措手不及,他叹了口气:“孩子,你就安心在家吧,文恒很快就回家了。” 很快很快,每次柴凤芹也是这么和她说,张茉莉没死心,又问:“那他这次出去是为了啥?他告诉我是以前工作方面的,我不信。” 江文恒真把她当傻子了,工作方面快两年不让他沾手了,还有什么工作可管的,一定是为了别的,张茉莉的直觉告诉她,不会是好事,不然为啥公爹瞒着她? 张茉莉一脸好奇,江有福存心不想说,她也没办法,失落的从正房里出来。 苗红红瞥了她一眼:“跟丢了魂似的,心疼小丫头喝的白糖水了?” 这样暗贬她的话,张茉莉竟然乐了:“是心疼,下次就往碗里放两粒白糖。” 苗红红瞧她心情不好,忍不住说道:“小孩子皮难管,过几天大嫂回来就好了。” “不是为了这个。”张茉莉轻声说道。 “真是奇怪了。”苗红红望着张茉莉的背影自言自语。 江文义搭着湿漉漉的毛巾问:“你又惹三弟妹了?” 苗红红捶他两下:“什么叫我又惹她?我有那么坏?” 江文义没吱声,心说也就是张茉莉脾气好,换成别人,妯娌之间还不每天打架? “我没招惹她,她自己好像不高兴,我还纳闷呢。” “也难怪,三弟出去这么多天也没回来……” 提到江文恒,苗红红来了兴趣:“文义,三弟干啥去了?神神秘秘的家里没人知道。” 江文义板起脸,拿毛巾擦擦手:“妇道人家别问这么多,我也不晓得,赶紧准备准备,下地要晚了。” 苗红红冷哼一声,江文义的话一个字儿也没听进耳朵了,她有机会非得打听清楚不可。 苗红红琢磨的多,三弟结婚之前,大队里的人传言,说他喜欢上了大队的知青韩惠,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两个人两情相悦,再加上婚后张茉莉没少和三弟拌嘴,她就怀疑这个传言是真的。 苗红红越想越害怕,觉得自己要接近真相了,三弟走的前两天,小两口还吵架呢,当时她在厢房,听见了对面铝盆落地的声音,吓她一大跳,差点把手里的茶缸摔出去。 虽说苗红红不喜欢张茉莉,她这个三弟妹咋咋呼呼的,说她傻吧,其实比谁都精明,但说她聪明吧,有时候说话真是不给人留面子,再加上妯娌之间是天敌,相互顺眼的少,张茉莉成分还有问题,和她这样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阶级没法比,苗红红总是忍不住刺她几句。 可韩惠……苗红红撇撇嘴,韩惠是城里人,文化高,长得漂亮,人也清高,有这样的三弟妹,她更不愿意了。 这么想着,苗红红有点着急,生怕江文恒真和韩惠有点什么…… 柴凤芹推开院门口的木门,问苗红红:“我新借了一个鞋样子,赶明儿有票了给你们仨做布鞋穿。” 布料…一年到头,每个人才一身衣服的布料,精打细算也不一定有鞋面的剩余。 就说苗红红自己吧,这几个夏天穿的都是自己缝的布鞋,鞋面都快磨破了,供销社卖的三雁牌的白塑料底布鞋是北京产的,针脚细腻,鞋底像羊脂白玉一样透亮,大队里有女同志穿上一双,不少人问。 除了布鞋现在夏天更流行的是塑料凉鞋,整个鞋都是塑料的,颜色多彩多样,蓝色的、红色的、米色的、白色的、棕色的应有尽有,夏天雨水多,穿上一双塑料鞋,直接淌雨也不怕,脚背上的位置有的贴了一朵花,让人挪不开眼,要是哪处开胶了,也不用针线缝,拿着往火上一烤一捻,放上一宿又是一双新鞋。 这样的鞋她们公社都没有,听说只有城里才有卖的,章小青就穿了一双带着蓝花的白色塑料凉鞋,是托城里亲戚才买到的,这样的鞋,整个大队也是独一份,年轻姑娘和小媳妇都羡慕的够呛。 用柴凤芹的话说,饭还吃不饱呢,想那些穿穿戴戴有啥用,有些穿,能走路,不光脚不就行了? 三个儿媳妇和老婆婆没有共同语言,吴敏苗红红还有张茉莉凑在一起,经常讨论衣服和鞋,无论什么时代的女人,无论怎么压抑,穿衣打扮都是永恒的受欢迎话题,也只有在这时候,三个人才没有龃龉,其乐融融。 想起了章小青好看的塑料鞋,苗红红一脸向往,琢磨着年底有闲钱了,来年也买一双去。母鸡咯咯咯的叫声把她拉回了现实,柴凤芹已经进了屋,苗红红这才想起来,还得去找张茉莉呢! 要怎么和张茉莉开口呢?苗红红在门口转悠,皱起了眉头。 总不能说,茉莉啊,你可得管好了你们家老三,别让他被别的女人撬了去,相比那个知青韩惠,我更愿意跟你当妯娌,这话一说,按照张茉莉的性子,非得要吵着和老三打架不行,婆婆又该骂自己是搅家精了。 苗红红咬咬唇,什么都不说,万一她俩以后真离了呢?本来张茉莉嫁给了老三,外面的人都说不相配,她俩还老争吵,苗红红越思量越不对,虽说现在的社会作风问题抓得严,搞破鞋双方是要被游街的,但人哪,没个准数,这头悄悄离了,那头再一娶,法律上没任何毛病,谁也没办法。 不行!苗红红心里暗下注意,老三的事儿她非得搞清楚不可,茉莉这头,她得提前敲敲警钟了,想到这,她叩了叩门上的铁环拉手,喊道:“茉莉在屋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