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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宜策(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蓁忍着浑身疼痛,就地坐起来,撑过床边脚踏,双手攀拊到床沿上,冲着床上的不速之客叫喊。她生怕惊动旁人,遂极力压着声音,可那惊咋面色,仍然几近咆哮。若是孔武有力,她直想将人拽下来,扔出去。    试想,大婚的太子,新婚之夜不在东府的洞房里,跟新娘子交颈合卺,龙凤和谐,天明时,却被人发现在她的床榻上,四平八稳地躺着,这……这该是什么状况?    床上的人,支起半个身躯,探头看了看床下,在断定她并没有摔着之后,便又躺下了,翻身仰面,抬手枕头,蹬腿打床,俨然是在自家床铺上,自在得很。    “你……”苏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一肚子疑惑与惊悚,一时间不知该先问哪一桩。既想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能够一路登堂入室,与她同床共枕了,她都毫无知觉?又想问他,为何这般失心疯,新婚之夜撇下新娘不顾,作如此放浪形骸之举?    “刚来一会儿。”元重九目光懒散,盯着帐顶,也不转头看她,却知她心中急躁,竟是在与她解释,“小满带我进来的……睡得跟猪一样,天塌下来都未必吵得醒……”    睡得跟猪一样?是说她吗?苏蓁拧起一双黛色烟眉,她向来睡眠好,这是福气,不行吗?    元重九突然翻身坐起,又猛地将头脸凑到她脸面前,像是憋着什么天大的委屈,恨不得冲着她倾倒:    “喂,我说,苏莲心,我成亲了,娶的还是孟纤纤,你难道一点儿也不伤心吗?”    说来,也算是他言而无信。大言不惭要她等,要许她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是他扛不住各种顾虑,终究还是失约了,所以,他最怕的,是她伤心。昨日之前,他没有勇气去天牢探视,是生怕自己反悔;昨天一日,他人模人样,一丝不苟地行着婚典,实则行尸走肉,心不在焉,一直在人群中找寻她的身影;甚至,昨夜一宿,他就坐在东宫门口的屋檐下,等着她来,心里盼着,她总要来质问他吧。娶亲一事,他无从解释,可是,却盼着那份被纤纤玉手戳着脑门心从头数落的痛快。    可是,清辉月夜,风凉露重,一夜快过,也没等来佳人身影。元重九才约莫有些意识,是自己太过一厢情愿了,苏蓁岂是那种会大闹婚堂,或是半夜找别人的新郎官聊天的人?他索性直接找到这苏家宅院里来,本想着,要来安慰她。因为,她多半会暗自悲切,以泪洗面,辗转反侧……    然而,当他发现她居然一脸恬淡,睡得安稳之时,元重九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娶亲呢,娶别的女人,她怎么能够如此淡定?看起来,就跟他不曾在她的生命中存在过一般,或者,他在她心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重要。    比如此刻,一双水目,似笑非笑,轻飘飘地移开与他胶着的视线,同时撤了攀在床沿上的手,转过身去,背靠着床边,坐脚踏上了,拿个脑门心对着他说话:    “……恭喜你,终于娶亲了……纤纤嫁给你,这样,挺好的。”     “你真是这样认为?”太子殿下心头更加发毛,他多希望看看她能够拈酸吃醋,撒泼耍赖,呼天抢地,痛不欲生,或者,哪怕是表现出一点点对他的依恋,于他,也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然而,苏蓁却仰面举目,左右旁顾,轻轻地嗤哂笑一声,低低地重复了一句:“真是……这样认为。”    不然,你想要我怎样?你现在是有妇之夫,不要再跟我谈感情!女郎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暗自咬住半边唇瓣,心中的腹诽与怨气,却不会表现出来,让身后的人知道。    元重九彻底急了,探手过来,揽住她的头脸,要往后扳过去仔细瞧瞧。    苏蓁急忙抬袖,飞快抹去睫毛上的湿气,同时利索地起身,转过头来,开始撵人:    “你快回去吧,你是新郎官,怎么能不见了人,东府的人会着急的,天亮了,还要进宫磕头,既然娶了纤纤,就要善待她,她心思单纯,皇家的媳妇,不好做。”    一边啰里啰嗦唠叨,一边将床上的人往地上拖。    “孟纤纤……并非像你我看到的那般愚钝!”元重九听得眉头起皱,愤愤地争辩了一句,同时,秤砣一般赖在床上不动。    “那样更好!……快走!”苏蓁继续扯着他的胳膊往外拉。元重九的话,她没有仔细听,也不愿仔细去想。反正,不是纤纤,也还会有别人,比起别人,她宁愿是纤纤。纤纤有这样的归属,她也少了一份愧疚与负罪感。    “我不!”元重九稳坐床榻,跟她犟。    “好歹我也是你的师傅,有你这样跟师傅犯浑的吗?”苏蓁无奈,便抬出师傅的架子来压他。她想,如果还治不了这妖怪,她就去把昨日的圣旨拿出来。有锦书玉印作证,叫她官复原职,继续管教训诫太子。    “哎,哎……”元重九一个愣神,差点被拉下床来,急忙稳住下盘,往床上缩,又忍不住脱口叫嚷,“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你知不知道……”    话才说了一个头子,立马意识到不对,赶紧给吞了。    “你叫我什么?我不知道什么?”苏蓁却听出端倪来,追着想从他口中再挖点什么。    “没什么……”那人却突然紧了口风,一头埋进她的被褥里,想要蒙混过去。    “……”苏蓁横眉竖眼,叉了叉腰,捞了捞袖,索性趴跪到床上,半个身子俯下去,依旧锲而不舍地,想要将那雀占鸠巢的人赶下去。    且不说那欲言又止里面的疑惑,只说这样一个穿得妖艳的七尺儿郎,就这样大刺刺地赖在她床上,她终是觉得,很不适应。    然而,羊跟狼斗,无疑是自投罗网。她一阵拖拽,无济于事,元重九却突然转身探臂,勾着她的腰身,一个翻腾,就将她压进被褥里,再用整个身躯来堵住。    那一瞬间,屋子里终于安静了。    外头庭院里,早起的鸟儿在枝头轻鸣,隐约还有些门扉吱嘎声。    两人腿挨腿,面贴面,大眼瞪小眼。    借着窗隙的晨光,元重九仔细看了看女郎双眼,那眼眶四周,隐隐有些未消的红肿,潋滟眼波中,亦还有些新鲜的湿意。     “你哭过!”他终于发现了他所喜闻乐见的,立马逮住小尾巴不放。    苏蓁抿了抿唇,却别开头去,垂下眼睑,不理他。此情将要成追忆,何必还要让她无处躲藏。    那压住她的人却是不依不饶,带些笑意,疯疯癫癫地哼哼唧唧,听来很是变态:    “我怕你伤心,又怕你不伤心。可是,比起看见你没心没肺地,我还是更乐意看见你伤心,这样,至少证明,你心里有我……”    儿郎的声音,渐说渐小,渐腻,一边还将头埋进她颈窝里,竟是十分地满足与满意。    “……”苏蓁被那男子气息一熏,僵了少息,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逻辑?蛮横的强盗逻辑!他娶别的女人,还非得要求她要悲痛欲绝地围观吗?    这样一想,苏蓁压在心头的委屈,就更深重了些,加之总是被那人动不动就扑上来武力征服,体力上的逊色与屈服,让那委屈之意突然变成了邪火,蹿腾上来,当即咬唇不语,又踢又推,势必要与身上的人脱离干系。    “哎……哎……轻点,踢痛了……”元重九倒是很快就撤了对她的禁锢,翻身下去,仰躺了,长吁短叹地,颇有些倦意。    苏蓁赶忙坐起身来,冷静片刻,捋了捋头发,再转身过去,重新面对那个装疯卖傻之人:    “你刚才,想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她准备把刚才被绕走的话给问清楚了,再继续撵人。    “我……”元重九顺口支吾了一声,却顿住了。见那儿郎闭着双目,偏头在枕被间一番浅嗅轻闻,像是忘了这茬儿。就在苏蓁拧眉凝目,快要彻底崩溃之前,他终于睁眼,挪动身躯,傍到她腿侧来应答她,那神色,像是说一件很羞涩的事情,可那语气,又是十足的理直气壮:    “我想说的是,昨夜,我……没有圆房,我就在门口的屋檐下坐着,吹了一夜冷风,这会儿好困,想找张床睡一睡,别赶我走,啊?”    其实,他刚才差点溜出口的是一句质问——你知不知道你的无罪释放,你的官复原职,都是我违背自己的心愿,出卖自己的尊严,换来的?    有时候,话撵话,他见她冷情冷面的,也是气的。不过,后来看在她也红着眼圈的份上,他才意识到,这种话,这么能够说出口?独自承受了了事。    元重九在内廷有耳目,皇帝派人到天牢询问苏蓁可愿嫁与晋王作侧妃之时,他很快便知。他意识到,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不管苏蓁愿与不愿,皇帝都有要将她从他身边挪开的意思了。苏蓁愿意嫁人,就是晋王侧妃,或是其他。她若不愿,说不定就是定罪,贬官,外放,发配,总之再难相见……    于是,等皇帝撤了对他的禁足,他就上崇政殿去,跪着求了一天加一宿,跪求只要苏蓁作师傅。皇帝与他讲的条件是,月内把蜀国公主给娶了,下月,再娶几个良娣,充斥一下东宫后院,拿出一个勤勤恳恳地开枝散叶的储君模样出来。    元重九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暗自咬着牙,面上却是笑兮兮地答应了。    他如今越发能屈能伸了。    早娶也是娶,晚娶也是娶,娶一个也是娶,娶几个也是娶,无所谓了。    只要能够把最想要的人,留在身边。    也罢,官复原职,继续做太子太傅,这才是把她留在身边的最好办法。    他只能把她当老人家一样供着,别的人,也休想把她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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