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沈宁安听她爹这番话语,自是悲不自胜,便想着临出门时竟也未同他们招呼过,如今必定伤心,凭他如何数落,断是不能回嘴的。
又听外头三三两两的来来去去,只有些什么吟咏诗句,再并些弹词唱曲,各领风骚的。这处地界的茶坊酒肆本是文雅,总有些曲水流觞、射覆的玩意儿,非饱读诗书者不能进行,于是三楼却专以处侑酒歌妓者,盖仿宋故事,却是便有:
郡楼闲纵目,风度锦屏开。玉腕揎红袖,琼卮泛绿醅。参差凌倒景,迢遁绝浮埃。今日狂歌客,新诗且细裁。
纵无法观赏,倒也可以料想如今盛景了,且他二人紧闭房屋,自是不明。却说沈宁安早已止住了哭语,唯心中难受,遂便起身来到他爹身后,只拽住袖子道:
“女儿生在这样的家里,从小便蒙父亲母亲庇护,锦衣玉食,家宅平宁的,总也没吃过苦,操过心。如今是我心思大了,舍了你们而去,连累双亲体面也没了,还整日里担着心吊着胆,实在是不孝。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说罢,又是哭了起来。沈秉文转过身来,心疼的将她眼泪拭去,只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他又忙着劝慰,方略略止住,只叫她坐下,偏又不肯,只说自己已没脸在父亲跟前惹气受,只愿站着。
沈秉文哪里肯依,只说如此站着,倒要做父亲的比她矮一截不成,方才听了劝,也同他坐下了。
“我延师教你识字习文,原没承望个什么,哪能料到你是有大志向的,如此舍了我与你母亲,便往京城奔来了。那日街头,见着御马上的状元郎,我一眼便瞧了出来,只没敢出声。后来也知道你的去向,便索性无论如何都要约出来才好,纵使你不认我这个老子,也要试上一试。
我们半世只你一女,一旦舍父母离去,何等烦恼,因此你娘更是昼夜啼哭,几乎不顾性命,睡梦中还总惊醒喊你的名姓。你也知道她是如何顾忌体面的人,外人跟前哪次不是性情贤淑,从来见过这般?
终于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问卦。我看不过眼,犹觉心疼,便同她说过几日上京城将你寻回来,她才好些,每日也肯多吃,就盼着与你团聚呢。”
说罢,只叹息一声,又去抹眼泪,沈宁安听罢此语早是泣不成声,从前倒也想过一旦这样做的后果,却断没料到这样严重。本来觉得爹娘感情甚好,从前只顾自己恩爱,有时都将她抛置一旁,便自作主张心想若是没了她,二人间相互扶持倒也能过。
如此想着,娘当日的模样,犹在眼前而过,便更觉一阵心疼,只闷着头说:“都是女儿不孝。”
沈秉文长叹一声,忆起妻子来更是抑郁难解,那时整日里缠着他说要找女儿,但见她那情形离不得人,便拖了几日不曾动身。她却偏生怨怪他是不疼女儿的,只当早已舍了,说不得承想她早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