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蒂莉亚环视着在自己面前排成半圆的议员们,态度骄傲得活像一只面对一群山鸡的孔雀。面对菲尔绍等人的严词指责,她丝毫没有畏怯的意思。 “我们当然明白政府的领导人有义务防止损失和危害……”特维斯滕话还没说完,就被奥蒂莉亚接过了话头 “我很荣幸能承担此种义务。另外,根据国王的命令,我宣布我们将中止议会,以便解决长时间的混乱和争斗,为普鲁士赢得更重要的利益。” 奥蒂莉亚的话让在场的议员们一时间呆若木鸡,他们彼此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愤怒。最后还是菲尔绍一声高呼打破了沉默:“你这是在践踏xianfa!” 这句话像打碎玻璃的第一块石头,像冲垮堤坝的第一道海浪,像引燃熊熊大火的第一根引线,议院里顿时群情沸腾,每个人都在挥舞着手臂,对着奥蒂莉亚指指戳戳,他们杂乱无章地呼喊着各种口号,“minzhu”、“geming”、“weixian”一类的词从不同的人嘴里以不同的声音高低起伏地冒出来,汇成了一曲嘈杂得足以令人喝倒彩的交响乐。 “先生们,我……先生们!”奥蒂莉亚几次试图说些什么,但奈何议员们群情激奋,她那可怜的温柔婉转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高昂的指责中。见此情景,奥蒂莉亚索性闭上了嘴巴,一转身靠在演讲台上,背对着那群议员。徒劳的摇着手里的铃铛维持秩序的议长本想和奥蒂莉亚说上几句话,以缓解尴尬,但谁想到奥蒂莉亚一声不吭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报纸,哗啦一声抖开来,一本正经地看了起来。目瞪口呆的议长把铃铛摇得更加疯狂了,他这不算短暂的人生中还从未见过如此狂妄无礼的人呢。 奥蒂莉亚慢条斯理地读完了半个版面的文章,等累得手腕生疼的议长把其他议员都赶回了座位上,请她继续发言时,她才把报纸一折,扭过身去,继续自己的发言: “国王无意践踏xianfa,但先生们,你们现在正在往xianfa上踏上一只脚!xianfa规定,倘若国王、政府和议会意见不能一致,法令是不能通过的。你们顽固的态度更是让和解遥遥无期。这才是议会被中止的真正原因。但是政府机器还需要继续运转,列车还要继续开动,邮件还要按时送达,职员们还要收到他们的薪水,至于诸位先生们,你们的津贴也是少不了的。那么谁要对这一切负责到底呢?是你们吗,先生们?不,国王的政府才要对此负责。政府是唯一有此责任,有此特权,有此必要去这么做的机构!所以就不要再抱怨连连了,先生们,回去家里,好好休息,和家人过个圣诞节吧!” 奥蒂莉亚的这番话引起了嘘声连连,她在一片倒彩声中走下了台。自由派公推菲尔绍上去发表一下演讲,后者也当仁不让地走上了台:“先生们,这是我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在以自由和进步为目标的斗争进程中,普鲁士已经大踏步地向后倒退,重回了黑暗的中世纪中。” 说到这里,菲尔绍满怀沉痛之情地四下环顾一番,然后才继续讲了下去:“智慧的花园被变成了驻军的营房,先生们,这对于我们已经足够了!我们的土地是诗人和哲学家的家园,我们也为此而骄傲……” 和罗恩并排坐在最后的奥蒂莉亚听到这里,不由得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难道您不觉得‘诗人和哲学家的家园’这个短语像是种反讽吗?当您在那儿做梦的时候,其他人正忙着在世界上分割势力范围呢。” 奥蒂莉亚的反驳显然让菲尔绍失了颜面,他的态度一转为严厉:“我希望不要被人无故打断。我们不想要什么世界,我们想要的是自己国土上的自由!” “没有世界,自由也就无从谈起啊,其他国家的人倒是可以两者兼收。”奥蒂莉亚觉得自己不是很能理解自由派们的逻辑,“马赛和加莱之间什么都没有,可是在我们国家,汉堡和慕尼黑之间就有六条边界线呢。” “心灵和精神上的一致是比任何xianfa上的一致更高等级的存在,这种一致现在已经达到了……”菲尔绍不理会奥蒂莉亚的反驳,他继续着他的演讲。奥蒂莉亚振作了一下精神,凑到罗恩耳边: “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得用暴力把德意志推向幸福的方向。” 听到奥蒂莉亚这无比符合自己心意的话,罗恩微笑着点点头,若不是碍于在场的人太多,他都想拉拉奥蒂莉亚的手,给她一个不掺杂任何男女私情的拥抱。他们两人相视一笑,而此时菲尔绍还没有结束他的演讲: “……我们应该以和平的方式加入整个德意志。我注意到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俾斯麦夫人和罗恩先生笑了。他们是可以为了取胜不惜出老千的人,就像俾斯麦夫人刚刚的话中所表明的那样。” “我可没说可以出老千取胜,别曲解我的话!”奥蒂莉亚立刻变了脸色,而菲尔绍并不在意她的恼怒: “我不关心言辞,我更关心的是事实!俾斯麦夫人和罗恩先生缺乏爱国主义精神,根本是人民的敌人!” 此话一出,罗恩当场就在桌子上猛力一拍,他作为一名军人,如何能容忍有人如此践踏自己的声誉呢?他向前一倾身就要站起来,但奥蒂莉亚及时按住了他的手腕,温热的触感让罗恩身体一滞,他转过头去看奥蒂莉亚,后者对着他微微摇头,于是罗恩暂时按捺住自己的火气,慢慢坐了回去。 “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而且我乐意将它记下来,以便将这段历史传给后人。那就是,俾斯麦夫人,您是不能阻止德意志的统一的!”菲尔绍用这样的话结束了他的演讲,议院里一时间掌声四起。菲尔绍志得意满地走下讲台,宛若一个凯旋而归的英雄般挨个和特维斯滕等人握着手。奥蒂莉亚在一片掌声中有些理解无能: “我什么时候阻止过德意志统一来着?” 这句话只好放在私下抱怨,等到议长摇着铃平抑了刚才的喝彩后,奥蒂莉亚这才又站起来:“我挺荣幸被菲尔绍议员称为人民的敌人的。但其实菲尔绍议员并不代表人民,所以他实际上说的应该是议会的敌人。不过说实话,我是不在意议会的反对的。” 奥蒂莉亚的话不出所料,迎来的又是阵阵嘘声。好在议长及时出声,没让嘘声持续得更久一点:“下面请陆军大臣发言。” 罗恩应声起身,他发言之前先认真看了看奥蒂莉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称呼:“和我不同,首相她并没有穿着制服坐在这里。她可以用和我不同的方式来回应菲尔绍议员的指控。但我要说,怀疑普鲁士军官的爱国主义精神是一种侮辱!这是我无法忍受的卑鄙而厚颜无耻的指控!” “我不允许在议会中出现此等评论!”议长想制止罗恩进一步说下去,罗恩自然不肯就此让步: “请不要打断我,您之前不是允许了菲尔绍博士说出类似的言论了吗?我……” 这下议长亲自站了起来,摇着铃阻止了罗恩:“现在轮到我发言了,我得打断一下陆军大臣的发言。” “很抱歉,但我不会就此退让!我在此发言正是xianfa赋予我的权利,请不要摇铃,不要打断……”罗恩后面的话淹没在议员们的抗议声中。议长更是猛烈晃动着铃铛: “如果大臣先生不遵从规定,那我将中止此次会议。” “我在讲话的时候你不能这么做!”罗恩的这句话让半个议院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指责着罗恩,只不过太过嘈杂,反而听不清楚,对此罗恩也很是无奈,他扫了一眼人群,草草点了个数,“先生们,五十三个声音可比一个大。何况根据xianfa,我想发言多久就发言多久。” “那是在我允许的情况下!而现在我不允许!我禁止您再做任何发言。”议长尖着声音回应道。 “我要求发言!”看到罗恩被如此针对,奥蒂莉亚终于不再袖手旁观。 “那就有请俾斯麦夫人发言。”既然有人给自己台阶,议长自然顺坡下驴。只是罗恩又对此有了异议: “叫她首相,难道她不是吗?” 宛如被迫吞吃了一只苍蝇似的议长平静了好半天心绪,才从牙缝里挤出声如蚊蚋的一句:“请首相发言。” 看到罗恩如此维护自己,奥蒂莉亚心头满意,但脸上还要保持住严肃的神情:“在这个房间里,大臣就是国王的代表。所以,你们是要让国王闭嘴吗?每个人都有权在此表达意见,而国王却要保持沉默?大臣们就是要在此发言!相信我,他们会的!他们想发言多久就发言多久!如果你们胆敢让国王沉默,你们就是在违背xianfa,以及忠诚的誓言!” 此话一出,站起来的就不止半个议院的人了,他们挥动的手臂好像一片茂密的,掉光树叶的森林,只剩黑压压的枝条指向天空。这次连铃铛声都无法让他们安静下来,奥蒂莉亚和罗恩站在一片指责声中,彼此相视一笑。 “我将停止会议,并将此事上报给陛下。”议长总算让众人安静了下来,然后他冒出这么一句。 “不,您没权利这么做!”奥蒂莉亚对威廉的态度还在揣摩拿捏中,自然不希望议长添油加醋地向威廉汇报。她打了个手势,靠着墙的最后一排可怜巴巴地站起了为数不多的保守派,以壮声势。好像……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奥蒂莉亚有些后悔让他们站起来了。 “我宣布,由于俾……首相的暴力行为,此次会议……”憋了好半天才改过口的议长恶狠狠地高喊着,然而奥蒂莉亚的嗓门比他还高: “太迟了!我先说,根据国王的命令,议会解散!” 她一边说,一边稳步走到主席台前,把文件拍到了议长的眼皮子底下:“是我先开口的,我现在解散议会!” 听到这句话,保守派的议员便在罗恩和布兰肯堡的带领下鱼贯而出,离开了会场。奥蒂莉亚骄傲地昂着头,还不忘朝呆若木鸡的议长嫣然一笑,然后得意洋洋地离开了议院,剩下一群自由派的议员交头接耳地议论。 “干得漂亮,奥黛!”奥蒂莉亚一出来,布兰肯堡便一掌拍到了奥蒂莉亚肩上,“你那些话说得简直解气。” “刚刚有没有被为难?我们出去后他们没敢对你说什么吧?”罗恩拉着奥蒂莉亚的手上下打量着,生怕自己一个没注意,奥蒂莉亚就在议会那吃了亏。 看到罗恩紧张的样子,奥蒂莉亚噗嗤一笑。布兰肯堡大大咧咧地拍拍罗恩的肩:“你想的实在太多啦,你看看她把菲尔绍那些人说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又怎么会吃了亏?” “到底你是个女人。”罗恩总算放下了心,不过还是嘟囔了一句。 “可不是?要不然他们也不敢不称呼你是首相。”布兰肯堡义愤填膺地补充着。 “暂时随他们,总有一天他们即使再不情愿也要称呼我一声首相。”奥蒂莉亚选择性地忽略了罗恩那句话,她听着不大舒服,却也无意因此和罗恩辩论,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走吧,我下午还得去见陛下,向他汇报情况。” 奥蒂莉亚面见威廉是在他的书房,当听到她说“议会已经解散”时,威廉的表情称不上愉悦,反而略显愁苦,他用力拍了下大腿,发出一声叹息: “我真不希望这么快就要解散议会,我本意并非如此。我也不想依靠此种手段治理国家,明天的报纸上大概又会有许多攻讦我的文章报道吧。” “可是陛下,报纸又不是国家。接下来的几个月它们会被抢先占据,这毋庸置疑,但我们正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些别的事情。我带来了相关的简报,陛下您看一看吧。”奥蒂莉亚的话让威廉点了点头,他示意奥蒂莉亚去办公桌前坐下,他自己则坐到了她身边。奥蒂莉亚注意到威廉另有一张桌子,上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画像,其中似乎有一幅是伊莉莎郡主的,这使得她心里升起了微妙的异样。 “这是关于军事改革的条款。这个是推广德莱塞针发枪的报告,”好在各种文件让奥蒂莉亚无暇去纠缠隐秘而无足轻重地情感。她把这些文件一份一份摆在了威廉面前,挨个指点着,“这一份文件旨在重申普鲁士公务员的忠诚责任……” 威廉点着头,接过那些文件,他一边低头浏览,一边随口问着奥蒂莉亚:“你和菲尔绍博士在议会吵了起来?” “陛下,您得明确一下,吵架和辩论是两回事。”奥蒂莉亚咬文嚼字地要威廉换个字眼,后者不由得微笑起来: “对你来说,这有什么区别呢?你真是和谁都能吵起来。” “我和菲尔绍博士那是亲切友好地各自表达了不同的观点,并就此进行了深入的交流探讨。”奥蒂莉亚一本正经的态度逗得威廉笑出了声: “看来当初我真是任命错人了,你该去当个政府的发言人的。不过我们先把菲尔绍放在一边,你接下来要利用议会休会的这三个月干点什么呢?” “我想去一趟法国,还需要陛下您批准。”奥蒂莉亚的话让威廉发了一阵愣: “去法国做什么?” “您当初派我去法国,可说的是让我在法国搞些外交活动。现在我被您召回了国内,于理来说该和法皇辞个行……”奥蒂莉亚如此一说,威廉愈发不乐意了: “是罗恩让你回来的,我也是被先斩后奏了。” “是是是,是罗恩让我回来的。”奥蒂莉亚有时觉得威廉这粘腻的脾气比自己还像个女人,这一点上来看,他和过世的腓特烈·威廉四世实属兄弟无疑。好在威廉虽说脾气优柔,倒对自己的去留持无所谓的态度: “嗯,既然这样你就去吧,按理说你身为内阁主席,虽说是代理的,也该有自己的假期。只是不要给我在法国惹出什么乱子。” “我只是去试探一下拿破仑的态度而已。”奥蒂莉亚应和着威廉的说法,后者却更加皱紧了眉头: “别在法国宫廷停留太久,也不许……咳,你知道的,不管怎么说,你顶着普鲁士王室情妇的头衔,不能有损宫廷名誉……嗯?干什么?” 奥蒂莉亚把摊开的右手在威廉鼻子底下晃来晃去:“陛下,既然是王室情妇,我的津贴呢?” “一早就说好了,这只是个名头,没有津贴!”威廉威严地瞪了这个不知死活,竟敢妄图从自己口袋里掏钱的女人一眼,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没有津贴的话,我可不敢担保我会不会在杜伊勒里宫里喝多了酒。”奥蒂莉亚嘻嘻一笑,威廉被逼无奈,使出了杀手锏: “那你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内阁和宫廷里的都到头了。” 被将了一军的奥蒂莉亚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威廉,憋了半天只好一脚跺在地上,怏怏不乐地起了身:“陛下如果无事,我就先告退了。” “嗯,你去吧。”威廉点点头,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完全就是一副对待大臣的态度。奥蒂莉亚哼了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去,威廉的副官忽然敲门进来: “陛下,奥罗拉夫人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