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会那边,你打算怎样了结?”晚饭结束后,奥蒂莉亚和罗恩一头扎进了书房,聊起了正事。罗恩已经知道了奥蒂莉亚于特博格之行的全部经过,并对她的审时度势,当机立断赞叹不已。 “我已经和陛下商量好了,干脆利用这次机会,先把议会解散几个月,给我些时间缓冲,我也好腾出手在外交事务上。” “要怎么关停议会?利用那个漏洞?”罗恩倾过身,请奥蒂莉亚向他详细说说。奥蒂莉亚正要说什么,书房的门忽然被笃笃敲响了。 “咳,谁啊?”罗恩嫌弃这敲门声扰了自己的思路,他正黑着脸想着这是哪个没眼色的仆人,结果外面传来了自己大儿子瓦尔德马的声音: “是我,父亲。” “这孩子,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罗恩自觉丢了颜面,但碍着这是自己的长子,只好摇着头开门,“有什么事吗?” “母亲让我给您二位送两杯咖啡。”瓦尔德马一边放下盘子,一边偷偷打量了几眼奥蒂莉亚和罗恩,看到两人坐着的距离正常,神态自若,这才满意地低低头,退了出去,“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咖啡也不能等会再送……奥黛你不要在意,安娜她这上了年纪,总有些怪癖。”罗恩虽然对安娜小家子气的做派有些不耐烦,但在奥蒂莉亚面前,还是要为妻子掩饰的。 “我可不在意,只是她端给我的咖啡,我也是不敢喝的,万一她在里面给我下毒了呢?”奥蒂莉亚说到这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可还记得刚刚吃晚饭时安娜那逡巡在自己和罗恩之间的狐疑的眼神,大约要是不当着孩子们的面,她就会挥舞着餐刀逼问自己是不是和罗恩有染。 听到奥蒂莉亚这么调侃,罗恩也撑不住笑了起来。他把自己那刚刚沾了沾唇的咖啡推给奥蒂莉亚:“那你喝我这杯,我想她总不至于丧心病狂地要毒死自己的丈夫。” “好了好了,说正事,”嬉笑一阵后,奥蒂莉亚严肃了脸色,重拾之前的话题,“如今议院既然已经宣布,未经议会批准使用经费是违宪行为,那我们也不便和他们正面冲突,不妨先做出一点妥协的姿态。我猜下议院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我们妥协,这样我们正可以把妥协方案提交给上议院。” “上议院没什么理由不批准我们的方案,它和我们的立场相对一致,何况这方案还是被妥协过的。这样一来两院就不能达成一致,漏洞也就出现了。”罗恩一拍大腿,对奥蒂莉亚的想法大加赞赏,“这可真是个名正言顺的好主意!只是你打算如何在预算上妥协呢?” “三年兵役制当然是要保留的,不然国王还不要把我们俩生吞活剥了?但我们可以把三年兵役制做成名义上的三年……”奥蒂莉亚细说着自己的想法,罗恩听得全神贯注。他正想问问这方案要如何操作,书房的门却又被敲响了。 “瓦尔德马!你又有什么事?”思路突然被打断,不仅奥蒂莉亚脸色不大好看,罗恩更是差点气得跳起来。他直接隔着门吼了一句,结果门外传来了被吓了一跳的怯生生的声音: “罗……罗恩先生,是我,玛格达莱妮。” “哦,玛格达啊,我还以为是瓦尔德马那臭小子,”玛格达莱妮是瓦尔德马的未婚妻,布兰肯堡的女儿,今年社交季节的时候来罗恩家里小住,正好也能和瓦尔德马培养些感情。罗恩一时不察吼了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不由得赧然起来,“快进来,有什么事吗?是不是那臭小子又欺负你了?” “不是的,是夫人让我给您二位送些水果来。打扰到你们谈话了,真是不好意思。”玛格达莱妮是个清秀可人的女孩,长相和布兰肯堡本人有六七分相似,看起来柔婉温顺。她红着脸放下一盘水果,滴溜溜的大眼睛左右一转,然后便低着头跑了出去。 “这安娜……搞什么花样?”罗恩皱着眉不断地叹气,“真是让人受够了。唉,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奥蒂莉亚却隐约猜到了安娜的意思,她心里嗤笑不已,面上并不露分毫:“讲到咱们要提出一个妥协方案了。” “对对对,你说说看,咱们怎么妥协来着?” “保留三年兵役制,不过允许贵族和有钱人赎免第三年兵役。你觉得这够不够妥协?”奥蒂莉亚的提议让罗恩沉思了一阵: “这倒真是个折中方案。” “不过肯定是通不过的,当然,我们正需要它通不过。只要两院意见不统一,国王就能顺理成章地介入,让政府批准预算。” “这主意值得一试。”罗恩正和奥蒂莉亚说得火热,书房的门却又被敲响了一次。这次罗恩就算是再迟钝也明白了安娜的意思。他铁青着脸哗啦一下打开了门,结果正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威廉一脸无奈地站在门口: “父亲,我知道您不高兴,我也不高兴。但是没办法,母亲非让我来书房帮她找书,我不答应就得挨扫帚捶。所以我只好来打扰一下你们了。” “找书!她也不看看她自己认识几个字!”向来沉稳的罗恩终于被气得破了功,他拎着威廉的耳朵就想教育他几句,“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自己的判断力都没有,没看见我和俾斯麦夫人在说正事吗?” “大哥先跑的第一趟,他可是长子,您还是先关心一下他的判断力吧,毕竟这事关罗恩家族日后的发展。”威廉龇牙咧嘴地抖着肩膀,嘴巴倒是很硬,罗恩气得一阵阵手痒。反正奥蒂莉亚不是外人,当着她的面教训儿子好像也不算丢脸面。 正在罗恩琢磨着要如何教训这牙尖嘴利的臭小子的时候,腿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嫩软软怯生生的声音:“罗恩先生,我可不可以进去找妈妈呀?” “玛丽啊,进去吧,你妈妈在里面呢,”罗恩一低头,就看见扁着小嘴,委屈兮兮的玛丽抠着门框盯着自己,他忙把威廉扔到一边,蹲下身揉揉玛丽的小脸蛋,“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开心?是不是这几个臭小子欺负你了?” “没有,哥哥们对我都很好。”玛丽可怜巴巴地依偎在罗恩怀里,看得罗恩的心如同春日里的冰雪一样,瞬间融化了一地。他小心翼翼地把玛丽抱了起来,把她放进奥蒂莉亚的怀里。玛丽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仿佛受了极大委屈一般。 “这是怎么了?赫伯特欺负你了?”奥蒂莉亚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那不省心的儿子,这些天他们两个在家里没少闹矛盾,赫伯特对这个妹妹可以说是横眉冷对了。玛丽最初还主动找他搭讪玩耍,但遭了几次冷脸后也就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哥哥冷冷淡淡起来。偏偏赫伯特有时看她不很搭理自己,又要上去招惹她,不时会把玛丽弄得哭哭啼啼,惹得奥蒂莉亚头疼又心烦。 “不是,妈妈,您办完事了吗?我们回家好不好?”玛丽忍了好半天,还是没忍住,一滴金豆豆吧嗒掉到了脸颊上。奥蒂莉亚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帕给她擦着: “发生什么事了?” 眼见反复追问下,玛丽仍坚持不肯说原因,只是一味地叫自己回家,奥蒂莉亚也没了和罗恩继续聊下去的兴趣:“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先带孩子回去吧。”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想到奥蒂莉亚一行人回去后,自己可能会被腾出手的父亲揍得屁股开花,威廉立即凑到了父亲耳边嘀嘀咕咕,“大约还是母亲的问题……” 听完儿子讲述的罗恩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最后简直要抬不起头来了,他叹着气朝威廉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小子这几天给我老实点,不然少不了一顿打。” 自知逃过一劫的威廉老老实实应了一声,躲到了一旁。罗恩沉着脸拍拍奥蒂莉亚的肩:“你先带孩子回去,等我把家里这事料理清楚后给你写信解释。” 看到罗恩如此郑重其事,奥蒂莉亚立即猜到这只怕和安娜有关。既然涉及到罗恩的家事,她也不便插嘴,只能点一点头:“好的,或者你有时间来我那拜访也是方便的。” “我明天去找你。”罗恩神情凝重,显然还没有想好怎么解决家里的这一摊子事。 奥蒂莉亚牵着玛丽走到客厅,想要叫赫伯特一起走。恰好看到赫伯特坐在安娜身边,后者一手揽着他,一手在他的金发上揉来揉去,嘴里还念叨个不停:“真是可怜的孩子,当母亲的心也太狠了。这可是亲亲的儿子,还是婚生子,怎么不比个私生子名正言顺?可怜这样的乖孩子被当个草,倒把那出身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捧在手心里……” 眼看奥蒂莉亚冷笑连连,气得浑身发抖,罗恩一阵头大,迅速拉住了奥蒂莉亚的衣袖:“奥黛,看在我的份上,好歹留个颜面。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她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的。” “我不和她一般见识。”奥蒂莉亚牙齿紧咬着嘴唇,双颊浮上了两片绯红,一张脸扭曲成皱皱巴巴的形状,还差点捏疼了玛丽的小手。 “奥黛,我必然给你一个交代。当然,这种事情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你说呢?”除却和奥蒂莉亚之间的私交,罗恩更不希望这些不愉快妨碍他和奥蒂莉亚的政治联盟。 “仅此一次的话自然不会,但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那我也很难保证你我之间的交情是否会一直稳固下去。”奥蒂莉亚松开嘴唇,那上面清晰地留下一排牙印。 “我保证,再没有下一次。”罗恩说着,示意威廉去把赫伯特叫出来,跟着奥蒂莉亚回家。安娜对赫伯特还有些依依不舍: “这孩子,急着回去做什么?再坐一会儿也不妨碍,就是多住几天也使得啊。” 赫伯特也对安娜颇为依恋:“我以后有时间就来看您,等到放了寒假肯定要来您这里小住的,您不嫌叨扰就好。” “这孩子,瞎跟我客气什么?以后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想来,随时都能来。我呀,就是稀罕你。”安娜在赫伯特的额头上狠亲一口,把赫伯特羞得满脸通红。眼看奥蒂莉亚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危险,罗恩当机立断,进去拉了赫伯特就往外走: “好了好了,你母亲都要等急了,以后常来常往就是了。” 眼看赫伯特一听到“母亲”这个称呼,就老气横秋地一声冷哼,罗恩对奥蒂莉亚不由得报以无限的同情。自己的妻子虽然毛病多多,但好在几个孩子还算懂事,奥蒂莉亚摊上这么一个长子,可要比自己发愁许多。 “昨天的事真是抱歉,我已经严厉申斥过安娜,她以后再不敢胡言乱语了。我还逼着她写了保证书,你愿意看我下次可以带给你。”第二天,罗恩和奥蒂莉亚一同前往议会的路上,罗恩向奥蒂莉亚再三致歉。 “那倒不必,反正你以后管好她的嘴就是了,不然我以后真没办法登门拜访。”奥蒂莉亚对此兴致不高,不大符合她那睚眦必报的性格。罗恩细看看,发现她眼睛底下一片青黑: “昨晚没睡好?” “家里的小祖宗昨晚一直哭哭啼啼到半夜,我跟着一直安慰。好不容易等她睡了还得修改修改今天要提的方案,你猜我一共睡了几个小时?”奥蒂莉亚一副恹恹无生气的模样。 “另一个呢?被你教训了?” “关禁闭,”奥蒂莉亚没精打采地挥挥手,“上学回来以后就在房间里关着,关一个星期。” “关两三天也就是了,那孩子正是敏感的年纪,别把他弄得逆反起来。”罗恩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叮嘱着奥蒂莉亚,后者愈发没了精气神: “多关他几天,他们兄妹少打点架,我还能好好休息休息。要不是玛尔禁止我把任何一个孩子塞到她那里,我都恨不得赶紧送走一个算了。” “总之你自己要有些分寸,小孩子内心敏感,可别到最后反而和你疏远了。” “我自有计较。我们不说这些琐事了,留点精神一会儿应付议会吧。”奥蒂莉亚一边说着,一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罗恩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车上的毯子给她披上,让她能打个盹。 议会之行果如奥蒂莉亚所料,议院坚决不肯同意他们的折中方案,而且态度顽固。在奥蒂莉亚看来,他们态度的强硬不亚于威廉的固执,看着一群议员吵吵嚷嚷地表明,如果不从预算中删除军费开支,他们就拒绝批准预算。奥蒂莉亚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那我们就把预算计划交给上议院,让他们来裁决吧。” 正如奥蒂莉亚之前预想的,三天以后,上议院否决了下议院批准的预算,还同意了包括用于军事改革经费在内的政府的预算草案。 “这样一来,漏洞就出现了,两院的意见不一致了,让我们的国君来填补这个漏洞吧!”得知结果的奥蒂莉亚意气风发,准备前往议会,给他们最后一击。 “那些议员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我真希望议会能多关停几个月,我现在一去议会,就觉得脑子里有几百只麻雀在叽叽喳喳,让人一整天都不得清净。”罗恩对和议会唇枪舌剑向来没什么兴趣,奥蒂莉亚却深谙其道: “这很简单,只要抓住领头的麻雀痛打一顿就是了。” 领头的麻雀自然就是进步党领袖菲尔绍。他看到奥蒂莉亚和罗恩联袂而来,不由得发出一声鄙视的冷哼。好在议长及时宣布了议会的决议,引开了诸人的注意力:“经议会一致讨论得出,上议院的决议是无效的,因为它违反了□□第62条。该条规定,上议院只能接纳或完全否决下议院批准的预算。” “我得在此再次提醒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使用未被人民代表机构批准的经费,是违反□□的行为。”轮到菲尔绍发言时,他开始义正辞严地把矛头指向奥蒂莉亚和罗恩,奥蒂莉亚自然不甘示弱: “任何一个在自己所知的领域做出些成就的人,都认为自己好像懂得政治。菲尔绍博士肯定不会允许一个聪明的银行家给患者做个截肢手术。但现在他却想涉足政治,而在这一领域,他所掌握的知识就好像银行家对医学的知识似的……” 奥蒂莉亚的话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哄笑,菲尔绍可不正是个著名的医生嘛。进步党的成员们自然是不忿的。他们把脑袋伸到菲尔绍的鼻子底下,窃窃询问着。好在菲尔绍很具备一个医生应有的耐心,他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听下去。 “关于普鲁士当下的处境,就好比复杂的戈尔狄俄斯之结①。那不是靠所谓的爱与和平就能一点点解开的,但我可以像亚历山大那样,用军事力量劈开它!因此,我们必须进行军事改革。”奥蒂莉亚说到这里时,就好像一滴冷水溅入了沸腾的油锅中,整个议会为之愤然。大家吵吵嚷嚷,大声指责,特维斯滕更是跳上了椅子,遥遥指着奥蒂莉亚大声吼着:“政府不能这样做!这是在反对民主!” “别忘了革命!”议员们叫嚷着,聚拢到主席台前,奥蒂莉亚被围在当中。罗恩有些按捺不住地想要上前,但看到奥蒂莉亚对他使眼色,于是又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①戈尔狄俄斯结: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进攻亚细亚的时候听闻弗里吉亚城里一个著名的预言,谁能解开戈尔狄俄斯的绳结,就能成为亚细亚王。亚历山大用剑劈开了绳结,从而解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