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明黄色床幔内传来一道温润且激动的声音。
侍女掀开床幔,请冷授羽入内。
冷授羽一进去,便看见支起身体,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消瘦的青年人,正激动的看着自己走来。
“信雾,你终于回来了。”
盛疏伸出的手有些颤抖。
看着昔日亦君亦友的好友如今眼窝深陷,俊秀的面庞被疾病折磨的面目全非,冷授羽心中难过,上前握住他的手,在床边坐下。“臣从地方回来时,便听闻殿下病重的消息,本想立刻进宫来见殿下。怎奈俗世缠身……”
“方乾一案,孤有所耳闻。”盛疏关心得看着冷授羽,“信雾你太傻了,方乾自己品行不端自作自受,你何必自请杖罚。”
“那二十杖,可有打疼你?”
盛疏目光中流露着真切的关怀。
冷授羽动容,轻声道:“臣无碍,多谢殿下关怀。方乾纵是自作自受。他到底是臣的门生,他落得如今下场,亦是臣教导无方。理应受罚。
盛疏轻叹道:“信雾,你便是太认真了。罢了,过去之事不提。听说这次父皇召见你。是为了坊间流传的温宅闹鬼一事?”
冷授羽点头,将前往温宅调查的事情说出
盛疏叹道:“当年温蒙心存不轨,试图逼宫,被父皇拿下死有余辜。只可怜了他那不满三岁的幼子。”
“孤记得当年冷温两家交好,你与那温小公子最为亲厚。”
冷授羽晃了晃神,“他比臣小两岁,对臣到是亲近……都过去了”
盛疏握住冷授羽的手,“当年那温小公子随大火一起葬身温宅时,你还为此病了三天。如今故地重游,还盼你不要触景伤情才是。
冷授羽道:“殿下多虑了,纵然是故地重游,唯有公事公办。”
盛疏看着他,“你对那温小公子当真再无丝毫情谊?
……
“那温小公子生的粉雕玉琢,眼睛笑起来像月牙,极是讨人喜欢。他还总是喜欢缠着少爷您,要少爷您抱他咧。”
“少爷……少爷?”
冷府里的老管家看着前方梧桐树下,自从皇宫回来便心不在焉的人,忍不住喊了他几声。
冷授羽回过神来,“怎么了?”
老管家奇道:“少爷您这么怎么了,鲜少见您这般失神。”
冷授羽自觉失态,镇了镇心神,道:“无碍”
老管家犹豫道:“莫非……是温宅一事,让少爷您想起来温小公子?”说完先自己叹了口气,“那孩子实在是可惜,聪明伶俐,又乖巧得讨人喜欢,总是围在少爷您身边喊哥哥。要不是那件事……如今必然也是个定国□□的贤臣名士。”
冷授羽沉默。
这时,府丁从深蓝色的天空下走来,穿过灯火璀璨的石径,来到冷授羽身边禀报,“大人,寒厂公约您前去温宅查探。”
*
二十年前,温蒙大将军在皇宫兵变失败后,被诛九诛,温家大宅也在那血腥味浓重的一天被绝望的温夫人放了一把大火烧毁,温家上下全部葬身火海,曾经琼楼玉宇也就此沦为废墟。加上多年未曾修葺,如今的温宅更是一片焦瓦废土,杂草丛生。
正值入夜时分,冰冷的星光洒在残垣废墟之上。
“查探明日何尝不可,寒厂公未免过于心急。”
在府中被寒歇“约”到这里来的冷授羽面对这一片残破景象,沉默片刻,才开口道。
寒歇道:“即是神鬼之事,自然是晚上查探才方便。”
“只有你我二人?”
到达后,冷授羽才发现寒歇并未带人,眼下这偌大一片废宅前,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有你我二人,人多只怕里面这只鬼便不出来了。”
冷授羽难得觉得他的话有道理,“既然如此,那进去吧。”抬腿便往漆黑一片的宅子里面走,寒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中丞,里面可是有一只暗鬼,你便不怕么。”
冷授羽头也不回地说:“吾不信鬼怪之说,就算有鬼,也是有人装神弄鬼。”
寒歇跟了进来,听到他的话,笑道:“那可不一定。听闻那温小公子死时不足三岁,说不定是他冤怨难消,化作了厉鬼回来复仇。”
跟着冷授羽往前走。
宅子荒芜已久,加上此刻夜凉风冷,四处乌漆嘛黑,连月光都不敢入内,到真有几分阴森森的感觉。
两个人一同走过前厅,大堂,穿过花园,来到一处洒满月光的偏宅。寒歇指着那一处烧焦的偏宅,意味深长的说:“冷中丞,那里便是温家小公子的宅院。”
冷授羽顺着他指着方向瞧去,只见那偏宅荒草萋萋,到处是烧毁的断木焦石,再不复当年栽桃种李,摘果摆千的热闹。
冷授羽看着如今那一片落寞,心中百感交集,不自觉走了进去。
院落并不大,胜在方位极好,视野开阔。地上从大火中残留下来的琉璃瓦砾,紫檀焦木,用料之名贵足以看出当年温大将军夫妇对幼子的宠爱。
杂草上留着秋千的焦绳,旁边是早已被烧光枝叶的李树。
那小小的人,似乎还在院中,吵着要自己陪他荡秋千,上树摘果。
“信雾哥哥,你陪我上树摘李子吃,好不好。”
李子树下,穿着锦衣的玉人缠着身旁的温柔小哥哥,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要他帮忙摘果。
突然耳边响起“嘭咚”的拨浪鼓声。
冷授羽蓦然回神,看见寒歇手里的拨浪鼓,脸色一变,“这拨浪鼓,你从哪里得来?”
“地上随便捡的罢了。”
寒歇看着冷授羽面色,好奇道:“莫非冷大人认得这只拨浪鼓?”
冷授羽看着他手里那只小小的拨浪鼓,一阵晃神。
这是他自己在中秋之日,送给温小公子的礼物。
那日新岁,汴梁街头烟火绚丽,舞龙舞狮,极是热闹。他没忍过那粉雕玉琢小奶娃扑闪着大眼睛求他的模样,带他出温府去汴梁街头看热闹,回来的时候还在夜市买了一只拨浪鼓送给他。
回府时,温府里的奴仆大半都回家过年,府里有些冷清,连灯火也被不知哪里来的夜风吹灭了,四下一片漆黑。
他将怕黑的小人背在背上,轻声安慰。
背上的孩子紧紧抱着他的腰,怀中抱着拨浪鼓不放,在他背上奶声奶气地说:“信雾哥哥,我怕。”
突然背上一沉,一具成人重量的身体扑上来,趴在他背上。
耳边拨响清脆的拨浪鼓声,“信雾哥哥,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