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怕是被人念叨得多了，陈佳宇从上午开始便喷嚏不断、呵欠连天，如同犯瘾的鸦片烟鬼。柜台经理两次从他身边经过，都神色可疑地狠盯他一眼。　　到这家商业银行上班已经有一个月了，他仍然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　　因为刚刚上岗，在没有分配到正式的工作岗位前，他需要和每个新员工一样，从最基础的柜员做起。于是，在完成正常的上岗培训后，他便被分配到了一家基层网点，学习做一名储蓄员。　　早上八点半打卡，九点开门营业，午休时轮换着去食堂吃饭，吃完立即回来上班，好替换其他人去吃饭。每天，数钱、刷卡、影印、打印……无数的操作流程，繁琐的规则……陈佳宇被这一套无休无止、永不变化的工作程序折磨得快要疯掉。　　好几次，柜台经理复核时都发现了他的错误，狠狠地训了他一顿。支行分管零售业务的副行长也语重心长地找他谈了一次话。　　这一切都让陈佳宇深深地怀疑，到银行来工作是不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照例又是傍晚的高峰时段。　　他驾驶着银色闪电，裹挟在长长的车龙中间，看着前面的车龙一寸一寸地挪动着，心里郁闷不已。　　红灯又亮了。　　他计算了一下，过这一个十字路口，至少还需要两个灯时。　　从浪琴水岸到他上班的银行网点，几乎要从整个睿州市区穿城而过，上下班加起来，路上几乎要耗掉两个钟头。　　这样的生活难道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无奈地看着周围：三个直行车道都塞得满满的，只有最右边的右转向道还松快点，车辆仍可慢慢通行。　　突然，他心里一动。　　这里正好走到睿州市的老城区。他记得前几天通过公安局查出来的那家发网贴的“达人网吧”应该就在这附近。虽说是监控器坏了什么也没看到，但是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看看呢？　　心里这么动了一下念头，手里的方向盘就不由自主地转动了起来，银色闪电立刻会意地灵巧转动了车头，一个推拉便钻进了右边的车道。　　但是，刚过了两个路口，陈佳宇立刻就后悔了：他的确是在这个城市里长大的没错，但是，这片区域似乎从来就没有来过。这里是老城区，破旧的街区，低矮的房屋，狭窄的街道，黑暗的沟渠……连路边的商店也看上去黑乎乎、乱糟糟的。　　难怪说监控坏了没人修，也难怪那人发贴会选择这样地方的网吧，这里人流嘈杂，谁也不会多管闲事。　　陈佳宇把车停在路边，用手机的导航软件定位了那家网吧的地址，果然，离这儿就三个路口。　　他忽然觉得有些为难。他这台银色闪电本来就很酷炫，放到这样的环境下，越发显得鹤立鸡群，很是扎眼。就这么停在路边，实在太让人不放心了，哪个飘过路过的熊孩子随手在车身上划一道怎么办？　　他不辞劳苦地又在附近兜了两圈，终于为银色闪电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那是一家医院，有一个像样的院子，大门口还有门卫。虽然院子里也相当拥挤，但现在已是下班之后，出的车远比进的车多，因此，居然还有零星的车位。　　陈佳宇停好车，重新在手机上设定了路线，然后一路摸索着走了过去。　　那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商业街，网吧门店很小，“达人网吧”的招牌又旧又脏地安在门楣上方，几乎就错过了。他在外围转了一下，发现监控摄像头在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旁，本来四个方面都有路灯，但是现在只剩两个，还很高，路旁的树枝已经伸向路面，遮住了一部分光源。因此，路口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发贴的时间应该是下午，就算监控没坏，如果光线条件不好，只要路人竖起衣领，或者戴个帽子，相信也没有办法看清楚更多，至多能够辨别个男女罢了。　　他又重新回到了网吧门前，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进门便是一道长长的、昏暗的甬道，他抬眼找了一下，果然有一个摄像头，但是那么高，又背着光。　　没想到走了几步之后，里面豁然开朗，一间看起来差不多有七八十平方米的大屋子，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一排一排的写字台，每张桌子上都有一台电脑。　　“要上网吗？”一个无精打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佳宇回头一看，才发现紧靠着入口的地方有一个收银柜台，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正坐在柜台后面，冷冰冰地盯着自己。　　陈佳宇看着那些已经裂开贴面的桌子、老旧的电脑、被人摸得黑乎乎的鼠标……他才不想去摸那个鼠标呢，下意识地回答说：“不用了，我就找个人。”　　对方狐疑地看他一眼，不再理他。　　陈佳宇小心地在一排排电脑间穿梭，不时低头查看着显示屏的前前后后，试图找到他们在公安局查到的那个IP地址对应的电脑。这里的座位摆放密集，经营者显然是想最大限度地利用着房间里有限的空间。问题是，很多电脑并没有把IP地址贴在显示屏上，他只好上上下下地翻找着。这些奇怪的动作让那些正在上网的人很是不爽，那些人要么是在聊天，当然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聊天的内容；但更多的是在打游戏，更不愿意有个人老是在旁边进进出出。于是，陈佳宇的行动四处引来白眼。　　这番动静很快招来了柜台后的年轻人。　　他走到陈佳宇跟前：“你到底在找什么？”　　陈佳宇只好亮出手里写着IP地址的纸条：“哪台电脑是这个IP地址？”　　年轻人看了看纸条，又检查了一下身边的几台电脑，冲着过道旁的那一台一扬手：“就是那个——你找这个干嘛？”　　陈佳宇一边朝着那台电脑走过去，一边含糊其词地回答：“不干嘛……”　　他走到那台电脑前，抬头四处张望，发现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摄像头，但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估计那个摄像头只能照见这台电脑前坐的人的一个侧后影，不可能看得更清楚了。　　他又仔细找了一下，发现收银的柜台背后倒是还有一个摄像头，方向似乎正对着柜台前方，如果顾客站在那里交钱，那么无论如何都会照到顾客的正脸。看来，如果想要在这个网吧里挖出什么线索，收银台后的摄像头是最有指望的。　　陈佳宇正盯着收银柜台想着出神，忽然发现那个年轻人也回到了柜台旁，而且正盯着自己，但他的旁边多了一个彪形大汉。年轻人用手指点着自己，仿佛在跟那个大汉说着什么。大汉一边侧着头听着，一边皱着眉头看过来。　　陈佳宇忽然心头有点慌，他们肯定是在说自己，说什么呢？说自己在找一个IP地址？　　他理直气壮地想，如果他们来问，就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找这个IP地址，告诉他们网贴的事情就好，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反正已经报了案，公安局也知道……　　忽然，他心中一凛：既然前两天他们已经从公安局得到了调查的结果，说明警察也已经来查过，那就意味着调取录像、查问证人……可是，做生意的人，谁愿意跟公安局打上交道？谁愿意被警察盘问呢？如果我告诉他们自己在查什么，他们会不会立即跟前两天警察来调查的事情联系上，这样的话……　　这么想着，陈佳宇就有点不淡定起来，眼睛下意识地寻找着出口。可是，刚才进来的地方正好在收银台那个方向，要想从那儿出去，首先就得经过收银柜台。陈佳宇不由自主地朝另一个方向挪动着脚步。　　一看他移动了起来，柜台上的两人似乎也有些警觉，尤其是那个彪形大汉竟然动身朝着自己的方向慢慢走来。陈佳宇更加忐忑，脚下加快了步伐。他忽然发现，跟入口相对应的方向好像也是一个过道，难道这里还有后门？他下意识地就冲着那个方向加快了脚步，用眼角的余光向后瞥了一眼，那大汉似乎也加快了脚步，想穿过层层桌椅追上来。　　陈佳宇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跑了起来，因为他似乎听见了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和人们的惊叫声……　　幸运的是，那个方向真的还有一个出口，旧旧的木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陈佳宇几乎是冲出了那大门，心里狂跳着跑到了外面的街道上。他不敢回头，随便顺着一个方向就一直跑了下去……好在外面天已黑透，路灯昏暗，没跑几步人就融入了黑暗的背景中。　　跑了大约有五六分钟，他觉得背后似乎没有追上来的脚步声，这才敢回头看了一下：的确没人追上来！他放慢了脚步，一边继续快步走着，一边喘着气四处张望。　　等他定下神来，发现事情有点麻烦：这条街道显然不是他来的时候经过的那条商业街，这里比较安静，虽然道路也一样陈旧，但是两旁没有什么铺面，仿佛是一个住宅区，道路和楼房都要干净整治得多，而且路上的行人也少得多。　　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他完全不知道这是哪里，他——迷路了！　　陈佳宇第一反应是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想打开导航软件查一下地图。但随手摁了一下功能链，屏幕黑沉沉的，没什么反应。他又摁了一下，还是不亮……天哪，有这么倒霉的吗……手机竟然没！电！了！　　他想了起来，下班的时候，手机电池标识已经翻红，因为想着马上就回家了，就没有急着充电。后来找网吧的时候，因为要用导航软件，就一直开着屏幕，边走边看……没想到，就在这么要命的时候，它竟然弹尽粮绝！　　车上倒是有充电器，可那也得首先找到小车。　　那家停车的医院叫什么呢？就算问路也得说个名字吧，陈佳宇费力地回忆着……　　就在他一边挖掘着记忆，一边在路上四处张望，想找个行人来问一问路时，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就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路上太暗，他不敢乱喊，就悄悄穿过马路，跟着那个身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