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隋海兰一起喝了午茶，何雁怡自己驾车回了大宅。　　本来困顿之极，迫不及待想睡上一觉，可刚一放平，那股熟悉的逆呃之气又翻腾上来。无奈，她只好抱一本书，靠卧在落地大窗前的贵妃榻上，拥着薄被，似睡非睡，打着小盹。　　春日西斜，隔着大窗，抬眼可见湖光潋滟，远山朦朦，间或还有一两只水鸟贴着湖面掠过。　　浪琴水岸是睿州最早的豪华别墅小区之一，三十几幢小楼沿市郊一个小提琴形状的天然湖岸散落分布，环境优美，容积率超低。虽然跟后来那些别墅区比，它的设计难免有些落伍，但是，低密度、占地广仍旧是它不可比拟的优势。　　别墅一开盘，陈明潮就迅速拿下了临湖而又视野开阔的一幢。从俯瞰图上看，他这一幢恰在提琴中部缩窄的腰身部位，湖岸如弯弓一般向湖心划出一道弧线，湖水环抱堤岸，缓缓流淌。后来有风水师来看，大加赞赏，认为这恰恰符合了“内怀抱水”的“有情水局”，无疑是有利于发家置业的大成格局。陈明潮一听，更是在这幢房子上用足了心思：顶上加建一层，地下扩挖出两层，修了车库，内部装修更是极尽奢华之势。　　何雁怡私下跟海兰戏谑：“那屋子里用的石头，都快把地基压塌了！”　　不知迷糊了多久，门外轻轻移近一个身影：“太太，皓皓是您去接还是我去接？”　　何雁怡恍然醒来：“吴姐，这就到点了吗？”　　“是啊，快四点了。”　　吴姐是陈佳皓的保姆，从娘儿俩单独住在市区的公寓里时就一直跟着她们，也是何雁怡带进陈家的唯一一个佣人。　　当初，吴姐看清了何雁怡的身份后，心里颇有几分不屑。但是，她刚跟丈夫离了婚、独自一人带着儿子生活，为了供孩子上学，才迫不得已出来帮佣。就算心中不忿何雁怡那小三的身份，如何还有清高的资本？　　后来，倒是何雁怡知道了她家的情况，主动提出，如果她儿子能够考上大学，自己愿意出钱负担他的学费，算是捐资助学。她的儿子也真争气，果然考到了省城读书，何雁怡也真的说服了陈明潮，额外拿了一笔钱出来资助这个孩子。　　从此以后，吴姐对她的态度来了一个180度大转弯，从满心不情愿地冷眼伺候，摇身一变而为她的心腹阿姨，对陈佳皓更是尽心竭力，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连这次春节也贴身跟到了海南。　　吴姐这么一问，何雁怡才发现已经到了儿子从幼儿园放学的时间，赶紧起身道：“我去吧！”　　等她收拾装扮了一番，快步走出大门的时候，却见陈明潮的豪华轿车远远驶来。她不觉在门口站定，着汽车驶近。　　每天，陈明潮不是外出应酬便是加班加点，忙到深夜已是常态，今天这么早回家，倒是罕见。　　直觉地，她心里涌起几分不安……　　陈明潮身带酒气，脸色铁青，看见何雁怡也只是撩了撩眼皮，径直上了楼。　　何雁怡心中诧异，赶紧叫吴姐去幼儿园接陈佳皓，又从司机手里接过皮包，自己返身跟了上来。　　进了卧室，她发现陈明潮连衣服也懒得换，直接就拣了贵妃榻仰卧上去，闭目凝神，双眉之间拧成一个重重的“川”字……　　她想了想，去旁边的书房里拣了一套天青细瓷茶具，加上一盒金峻眉，一起端进卧室。她轻手轻脚地坐到贵妃榻前的茶几旁，手法熟练地烧水、浇洗茶杯、冲泡、滤沫……　　直到一股淡淡的茶香钻进鼻孔，陈明潮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茶盘里那胎薄釉细的小盏里透亮清澈的茶水，他的身子终于动了一下。　　热茶入口，一股淳厚深沉的暖流顺而直下，嘴里淡淡留有回甘……他终于觉得回过一些神来。　　何雁怡轻轻抚着他冒着薄汗的额头：“又是怎么了？这么生气？”　　陈明潮沉着脸狠狠道：“那王八蛋一天不挖出来，我们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　　看见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何雁怡心中也不免暗暗一沉。　　今天下午，他刚陪人吃了一顿冗长的午餐回来，正想在办公室里迷糊一会儿，刘昀恒敲门进来。看见女婿一脸凝重的表情，陈明潮心中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刘昀恒直接递过来一纸公函：“刚接到税务局通知，今年我们被挑中作税务抽查。”　　“税务抽查？这是什么意思？”他惊愕地问。　　让他生气的是，刘昀恒也完全摸不着头脑。原来的税务专管员年后上班就被调岗了，不再分管万明实业。新上来的这个，人不熟，公事公办，说每年税务局都会在辖区各个行业中抽取一定比例的企业，进行抽查，谁都有可能被抽到，只不过是今年轮到而已。　　对于这样的说法，不只陈明潮，连何雁怡听了都觉得难以相信：“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以前怎么就没听说搞什么抽查？”　　后来，刘昀恒找了一些关系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才知道，以往的这类税务检查通常都是针对一些出了问题的企业，或者是有瑕疵、想找出一些实质性问题的企业。原来的专管员，说是调岗，实际上是把他晾在了一边。　　根据刘昀恒带来的消息，税务局的人说，很有可能会对他进行一些内部调查。房地产企业，他管的可是不少……　　何雁怡听着，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也是意料之中。”　　“关键是一些说法！”陈明潮气愤地说，“外面在传：针对网贴事件，市里要对万明、对我进行调查。所以，税务局才会把我们放到今年的抽查名单里去。”　　何雁怡吃惊地说：“市里？老邢不是对你还不错吗？上次谈得还好吧？”　　“你是知道的，我上次跟老邢基本上已经达成了默契，只要这事儿不再捅大，网上也清理干净，局里是不会对我们说什么的。所以呀，这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搅动，唯恐天下太平了！我看，这幕后黑手还是不死心哪！”　　“的确，这事已经不像普通的流言，后面似乎还有更大的力量在推动。”何雁怡思索着道，“他们可以发网贴，可以曝料，可以准备新闻稿，还可以影响本地舆论……幸好，暂时还没有看出左右政府的能量。”　　“我们太被动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老是这么被动挨打，疲于应付！”　　何雁怡想起什么：“佳宇上次不是出了一个主意吗？找公安局网监部门查网贴的IP地址，我觉得那个应该是个办法。”　　陈明潮苦笑道：“你不知道——后来还真查到了，就是睿州的，是一家网吧。但是，偏巧那段时间网吧外的监控系统坏了，又是春节之前，没有工人及时去维修，节后才修好，那段时间的影像就缺了。网吧里面的录像，长期滚动录放，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清。”　　说到这里，线索似乎又断了！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那些推理啊、侦探啊，那些神奇的故事，都是电影里编出来的！现实生活中大把无头案！”陈明潮无奈道。　　沉默了一会儿，何雁怡道：“你觉得，该不该去找一下文叔？”　　陈明潮想了想，摇摇头：“我不是没想过这条路，但是又觉得，现在还不至于……现在政府层面上还算搞掂……”　　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外飞奔而来，像子弹一般冲进何雁怡的怀里：“妈妈，我回来了！”　　何雁怡顿时满目生辉，紧紧搂着那个软软暖暖的小身子。　　陈佳皓已经三岁了，生得粉粉团团，黑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眉宇之间清晰可见何雁怡的影子。由不得何雁怡每次一见儿子，心跟化了一般。　　从妈妈怀里挣脱出来，陈佳皓手脚并用地就要往贵妃榻上攀爬。何雁怡一边劝阻道：“爸爸累了，不要去打扰他！”一边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腹部，怕被陈佳皓的小粗腿踢到。　　听妈妈这么一说，陈佳皓手脚虽是不停，却也悄悄看了一看陈明潮的脸色。爸爸平时在家的时间不多，更鲜有陪他玩耍，家里人对他皆是慎行恭敬，这不能不影响到小孩子的心理。　　“上来吧，上来吧！”陈明潮呵呵笑着，两手轻轻一提，便把他抱上长榻，拥入怀中，并没有注意到何雁怡的那个动作。　　他今天心绪不佳，思路繁杂，被这个活泼快乐的小人儿一搅活，倒觉得脑子一空，崩紧的神经渐渐松弛。　　何雁怡看着这个难得的父子同乐的场景，心中欣慰，收拾着茶盘打算起身，却被陈明潮一把按住：“哎，你最近要不要去一趟欧洲？”　　何雁怡脑子里快速运转起来：欧洲，这初春时节，去欧洲干嘛？购物？不是打折季。旅游？天太冷。干什么都不合适呀！再说了，她现在身上懒懒的，哪儿都不想动……　　“这个点儿啊，有什么好去的？”　　“你去一次吧，去瑞士……我想来想去，这件事只有你去做我才放心！”陈明潮低声地说了起来。　　何雁怡看着在长椅上爬来爬去的陈佳皓，低头听着，没有接茬。主意自然不错，只是没想到还要去欧洲这么麻烦！　　陈明潮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补充道：“不要中介，不留任何手尾，我要你直接去瑞士办好。”　　“也有道理！”　　陈明潮又道：“要不，让佳宇跟你一块儿去，让他学着做点事！”　　说是让我办才放心，这不，还是让儿子跟着才放心！何雁怡心里想着，嘴里却说：“佳宇英语好，又懂银行业务，他要能一起去，再好不过了！”　　陈明潮沉吟了一下，又说：“把方秘书也带上吧，她做事细心，给你打打下手，跑跑杂务……只是，那件事，就不要她参与了。”　　何雁怡几乎是瞬间就领会了陈明潮的小心思：让她一人去？不放心，得加上自己的儿子！让她跟儿子两人一起去？又是另一种不放心，所以还得加上第三者！　　也好，方晰文一起去，求之不得！何雁怡顺从地接受了这种安排。　　“那税务检查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提醒昀恒最近勤快点，多跟各方联系一下，吃吃饭，搞点活动，要有意识地把上面的意思给大家解释到位，必要的时候，我也亲自出席……税务局这边，稽查人员来了，先配合，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其他的，再想办法……”　　这时候，门口衣裾一闪，陈明潮眼角一下瞥到，随口一喊：“佳媛！”　　“啊，叫我吗？”一个娇俏的身影闪了进来，果然是陈佳媛。　　“你今天怎么在家？”　　“晚上有饭局，回来换件衣服。”看到眼前这个温馨和睦的三口之家的情形，陈佳媛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脸上、心里都不自在。　　对女儿，陈明潮可不像对佳宇那样，心里那么多设计。　　从本地的商业专科学校毕业之后，陈佳媛理所当然地进了万明。从财务部转到市场部，又到工程部，几乎每个部门都玩了个遍，却没有人管得住她。陈明潮看她成天无所事事，想到万明旗下的酒店业务现在规模不大，酒店又主要由外方负责管理，事情也不算多，干脆把她派去那一摊子，让她学点酒店业务。　　他问：“上次让你跟规土局联系论坛的事，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从邢一鹤那里接下“睿州开发论坛”的活动后，他回来就交待了陈佳媛，让她赶紧跟规土局接上头，务必把活动办好。　　陈佳媛说：“酒店这边自然没问题，五月份也不算最旺的季节，接个论坛完全可以搞掂。麻烦的是政府那边，唉，忒难伺候！”　　“不都说过了，费用不是问题，我们补贴！”　　“还不光是钱的问题，那边根本没人管事，有点问题，找谁都推，把我当个皮球似地踢来踢去，最后都是问领导。我总不能天天跟邢一鹤打电话吧？”　　“政府部门就是这样！所以才让你组织团队专门办这个会。你要多跟他们沟通，他们没人办的事，你都接过来。尤其是政府手里有专家资源，政府平台岂是企业能比的，办完这个会，你最好能够把他们的专家资源、媒体资源都接下来。不要怕麻烦，这种政府搭台、我们坐顺风车的事，哪儿找去！多好的宣传机会呀，还不抓紧！”　　陈佳媛想了想，道：“既然您是这个思路，那我明白了。”　　眼看着陈佳媛退出，何雁怡低声道：“这个论坛，让我也搭车送个人情好不好？”　　陈明潮询问地看着她。　　何雁怡解释说：“上次为撤稿的事，我还欠着师兄一个人情。他这种酸文人，穷讲究多，跟他提钱怕是不高兴的，倒不妨在搞这种活动的时候，给他提供一点经营上的支持，跟他们网站来个合作，让他们作个独家网络支持媒体什么的，在业务经营上支持他一下，比直接给他什么好处要合适得多！”　　陈明潮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你这个点子好！本来做论坛也需要请这样的全国性网络媒体，顺水人情！还是你想得周到。”　　“到时候，我再请师兄过来一趟，顺便好好招待一番，整件事情便做圆满了。”　　“就照你说的办，佳媛那边我来跟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