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燕云沉就那样弯着唇,重新问了一遍:“怎么不见阿音姑娘?” “阿音?” 简词神色不变,只尾音略微上抬,听起来便像个疑问。 “嗯。” 燕云沉微笑,手指不自觉的抚上脸上刚脱落长好的伤疤,“我刚醒时,她来看过我一次。那时,她、”他斟酌着开口,“她好像有些在意、我脸上的伤痕。” “如今我的伤已经好了,想让她看看。” 而更让燕云沉在意的是,当初那个眉眼精致的少女,眉眼深处的那抹哀伤。 她那样深切而又无措的看着他,就好像,她曾经那么深切的认识他。 可分明,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简词没有回答,却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你要走吗?” “我不能总呆在你府上。”燕云沉展眉一笑,说不出的潇洒自在,“天下之大,江湖之远,我得用我的双脚去丈量。” 他看起来真像一个无牵无挂的江湖客,与杀手扯不上半点关系。 平心而论,简词也希望他能离开。 可是,鸣笙那儿…… 他开口,低哑而沉闷:“能留下吗?” 燕云沉豁然看他,眉眼间十分意外。 “简公子,你这样说,可真让我意外呀。”好半天,燕云沉才回过神来,带笑的眉眼里满是惊讶。 可他点头的倒极是干脆,什么也不问,只道:“当然可以。” “简公子,烦请和你妹妹说一声,我的伤已经好了。劳她挂心,下次相见,我一定煮茶以待。” 简词临走之时,燕云沉难得没有笑,极其认真的说。 妹妹?简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口中的阿音姑娘,也就是鸣笙。 他沉默的点了点头。 见到鸣笙的时候,简词转告了燕云沉的话。 她苍白的眉眼瞬间挂了笑,灿若烟霞:“爹爹回府之后,我就去别院看他。” 他想问她,为什么同燕云沉说她是阿音。阿音是她的小字,整个冀国公府,只凤夫人会这样唤她。可看着她苍白的眉眼,他问不出口。 她虽是为了凤帅能平安回府而病,可她真正的病因,却是那个燕云沉的少年。 他不知道她为何那般在乎那个叫做燕云沉的少年,正如他不清楚,为何当日她莫名其妙的开始对他好。 他只需知道,她眉眼弯弯的同他说:“他不会有这个机会的,是吗?” 她把她的安全、甚至是整个凤府的安全交给他,而他会做到。 凤鸣笙的病果真一天一天的好起来。 四月十二那日,容先生给她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凤衍已经到达了冀州城外。 “他虽快马加鞭疾驰而来,身边却还是跟了几个长安的侍卫。小姐,你还得继续病下去。” “你毕竟是女子,如今还是燕朝所谓的太子妃,无论真病也好,假病也罢,长安那边再怀疑,也绝不敢进你的闺房。” “我明白。”凤鸣笙点头,“这几日,我不会再出门。” 当天凌晨,凤衍就回了冀国公府。 他一回府,整个冀州都被折腾的人仰马翻。 夜间本有宵禁,当街不得纵马。冀国公府的管家持着令牌半夜敲响了冀州郡守的府门,拿到了特令。 原本安静的夜间瞬间喧闹起来,整个冀州城都灯火通明,冀国公府的人全城在请大夫。 时隔半年,再次见到凤衍,凤鸣笙的声音竟有些颤:“爹。” “凤凰儿,你吓死我了。”凤衍紧紧抱着她,心里一直提着的一口气这时才终于放下来,“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爹,我没事,我好好的。”凤鸣笙埋首在他宽阔的胸膛,泪意不自觉的上涌,打湿了眼眶,“我只是,想您了。” “爹也想你。爹和你娘,都很想你。” 凤衍放开她,抹去她眼中的泪,打量了她许久,方才柔声道,“凤凰儿,你瘦了许多。” 烛光虽昏暗,可他硬朗的眉眼多了几分疲累与沧桑,鬓角多了几缕白发。 明明不过半年,可他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都怪爹爹。”她撒娇着道,“爹爹不在,我饭吃不香,觉睡不好,怎么会不瘦呢?” “对,都怪我。”凤衍顺着她说,“以后我一定陪着凤凰儿。” “娘呢?” 凤鸣笙眨了眨眼,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爹,娘怎么样了?” 凤衍沉默了好一阵,才道:“她很好,只是很担心你。” “我听说娘生病了。” “只是风寒,吃几副药就好了。”凤衍安慰着她,“凤凰儿,别担心,知道你没事,你娘肯定很快就好了。” 凤鸣笙笑了笑,没再说话。 凤鸣笙的病虽好了大半,可她说头疼,浑身没力气,整个人恹恹的没精神。 整个冀州的大夫就得卖力的给她治,看不出她的病情,那就是自己的医术不够高。 听说凤衍回来,冀州的大小官员和冀北军的将领快要把冀国公府的门槛踏破,可凤衍愣是连理由都没给一个,只是说不见。 李坤在一旁小声的同容先生打听着消息:“凤帅都回来好几天了,还是不见客,难不成凤小姐真的……” “可别乱说话。”容先生摇着折扇止住他的话音,眼中神色凝重莫测。 连冀北军中的高层将领都这么说,凤家小姐病重的消息,是人人都深信不疑的了。 “爹,没用的。” 凤鸣笙难过的摇头,“陛下,不会放娘回来的。” 自回来后,凤衍不理事不见客,传言越演越烈,军中人心浮动,长安城里的药草赏赐一拨拨的出发,到如今,连太医都派出来了,可冀国公夫人沈氏,仍是病重,不宜移动,需在长安修养。 在长安城里的半年间,凤衍何尝不知,他只是还抱着一点点希望。 “爹,你去见客吧。”冀北不能乱,凤鸣笙弯了弯眉,“在房间里待了这么多天,我有些闷,想出去散散心。” “凤凰儿。” “陛下不肯放娘回来,我就拿自己去换。” “凤凰儿!”凤衍加大了声音,语气里带了些薄怒。 “爹,我们不能把娘一个人丢在长安。而您是冀北的主心骨,绝不能再离开冀北。” “人人皆知,我是您唯一的软肋。”凤鸣笙轻轻的笑,带了点炫耀,“而天姿绝秀、凤凰下凡的凤家女,才是陛下想要的人质。” “爹,只有我去了长安,陛下才会让娘回来。” 凤凰儿说的对。 可夫人被扣在长安一去难回,凤凰儿若真入了长安,难道就还能回得来吗? “我能回来。” 凤鸣笙从袖中拿出一根梧桐木簪,“爹爹,这是匈奴三王子送我的信物,我并非孤立无援。” “而且,我是陛下钦定的,太子之妻。而如今长安城内,太子储位不稳,诸皇子争位。” “爹爹,你信我。” “凤凰儿,你不需要。” 她说的都对,可凤衍缓缓摇头,“朝堂也好,政治也好,凤凰儿,这些都不用你管。”他会想办法救出夫人。 “你只要开开心心的活着就好。” 这是他对女儿唯一的期望。 “爹,你在长安之时,容先生同我说。”凤鸣笙眯起眼睛,学着他当时的语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凤氏不反,必将任人鱼肉。” “他怎、怎么敢……”凤衍气的连话都说的断断续续,好半天才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他怎么敢和你说这样的话!” “因为我同他说,我不愿做燕朝的太子妃。” 凤鸣笙抬眸,直视着父亲的眼睛,缓缓重复了一遍,“爹,我不愿做燕朝的太子妃。” 而只要凤氏一天不反,凤氏一朝是燕朝的臣子,只要凤氏不倒,她就永远都是燕朝的太子妃。 凤衍也不愿她做燕朝的太子妃。 宫墙深处,血腥倾轧,争权夺利,那不该是他女儿所走的道路。 可她眼睛深处的意思,她都懂。 “鸣笙,你太小,还不明白。”他极轻的叹气,难得的叫了她的名字,“改朝换代,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凤家反不反,我不在意。爹,我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凤鸣笙微笑着开口,“等娘回家之后,我会想办法回来的。” “想办法?你怎么想办法?”见她如此坚持,凤衍也急了,“长安是陛下的长安,你进了那儿,还能怎么回来?” 凤鸣笙眉眼弯弯的笑:“爹,我有你呀。” 长安城里的陛下,御座之上的君主,或许不需顾忌身在冀北的所谓天姿绝秀、凤凰下凡的凤家小姐,却绝对会顾忌身在冀北的燕朝西北兵马大元帅。 无论在哪儿,冀州或是长安,冀国公凤衍,始终是她最大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