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沥沥,总是带着缠绵的意味。 院中的花草焉了大半,唯有几株鸳鸯藤,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越发青翠而富有勃勃生机。 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中,却有悠扬悦耳的笛声响起。 简词执了一把白底红梅的竹骨伞走来,却是突然停住了脚步,认真倾听那笛声。 那是一首极简单的曲子,反反复复就那么几个调。可就是这么一首简单的曲子,听起来也让人觉得开心。 笛声戛然而止。 接踵而至的,却是雨中也不减爽朗的笑声:“简公子既到了,怎么不进来?” 话语传来的瞬间,白衣飘飘的少年冒雨而来,手上还夹了一支竹笛,步态却是说不出的闲适自然,语气悠闲,“可是怪我不曾迎客么?” 少年说着话就躲进了简词的雨伞下,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比简词足足高了一个头,他不得不弯下腰,才能让身体躲在伞下。只是,少年的身体虽与简词挨得极近,却始终没碰上简词一片衣裳。 简词略抬手撑高了伞面,不动声色的侧眸,少年带笑的眉眼极易让人失了戒心,生出亲近之意。他手上的竹笛是新做的,上面甚至还有些未剔干净的竹刺。 察觉到他的视线,少年大大方方的把竹笛摊在他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手艺不精,让你见笑了。” 少年摊开的手指上面满是细小的血痂,显然并不惯做这种事。 简词抬脚往前,冷冽的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开口道:“怎么不说?” 他说的简单,但少年却也明了他的意思。 “有些东西,全让别人准备好就没意思了。”少年随手将竹笛往腰间一插,双手枕在脑后,侧着身体跟着简词的脚步,眼睛看向简词,轻快的眨了眨,“亲自动手,才是人生的乐趣所在。” 简词仅见过少年几次,可每一次,少年给他的感觉,都不像个杀手。每多见一次,这样的感觉就要重一分。 如果这是假装的话,那不得不说,少年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也正因如此,少年的危险等级,在简词心中,步步上升。 几步间已走到了屋檐下,少年快走了两步,站至开着的门边,略弯了弯腰,伸手向内道:“简公子,请。” 简词随手收好伞搁至门边,抬脚走了进去。 少年这才伸手关了门,挡住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丝。 不过半月未见,少年的房间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之前的房间,可以说是极简的。而如今的,却只有一个乱字可以形容。 窗台上的花已经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在窗边放了一张长桌,桌上摆了成套的茶叶及碗碟茶具,桌边支了一个炉子,这时正噼啪噼啪的烧着水。 右边也有一张长桌,上面乱七八糟的放着一堆竹子、刻刀之类的东西,在那周围,还摊着一堆画,大部分都随意的卷起放在一边,还有一些就那么大剌剌的摊在桌上。 简词只看了一眼就欲收回视线,只是,画像上露出的一角让他不自觉的走了过去。 那上面画的是一个人。 只是,还没等简词看清,少年已经瞬间移至了桌前,将上面摊开的画像全都一把捞起背在身后,言笑晏晏的说:“简公子,这儿太乱了,咱们去那边喝茶吧。” 这样快到眼睛都无法看清的速度,果然是朱雀阁出身。 简词心中一沉,已然开口道:“我不能看吗?” 这话一出口,他心中就一凛。以他和燕云沉的关系,他本不该这么说话的。可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无论是言语之间,还是神情动作,总是不经意的拉近身周之人的距离。 “那倒没有。” 燕云沉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额头,将手上的画像递给简词,撮着手道,“我不是有意弄坏你的画像的,只是先前顺手放在那儿,一时忘记了。” 最上面那张画像,画的果然就是简词。只是,那画像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有些许竹屑和切痕。 “其实我的画工还不错,挺像的哈。”燕云沉越说底气越不足,“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下次再给你画一张,一定裱的好好的。” 平心而论,燕云沉的画技确实不错,虽然笔触略显粗糙,可□□却抓的极准。 就像眼前的这幅画,即使皱皱巴巴,也能在其冰寒冷冽的表象下,看到眼里汹涌流动的岩浆。 将画像放下,简词大步走回那边的茶桌:“不用。” 即使是泡茶,燕云沉的动作也是从容而潇洒。 “春日喝茶听雨,再舒服不过。”把刚泡好的茶递至简词身前,燕云沉眉眼疏懒的笑,“简公子,尝尝。” 说话间,燕云沉已抬杯抿了一口,然后整个人靠上椅背,舒服的长叹了一口气。 他泡茶时,即使动作再从容潇洒,看起来也是个闲适的贵公子。可这时靠上椅背,看起来又像个逍遥自在的江湖客。 简词收回放在他身上的那一分余光,端起茶杯。 袅袅蒸汽中,浮浮沉沉的茶叶有着鲜亮的翠绿。 茶水入口极涩,还带着些许土腥味,涩味回转后,甘甜传入唇齿。只是,齿颊虽留香,心中却仍是涩意。 “这是未洗的新茶。” 燕云沉慢悠悠的解释,“由涩转甜,留下的却总是涩味。春日虽暖,可细雨绵绵时,就该喝这个茶。” 他抬眼看向简词,“简公子喝得惯吗?” 未等简词回答,他又继续道,“我这话问的却是不该。我听说,越靠北的人,越爱喝酒,酒还要越烈越好。” “简公子是冀州人,这茶是不是太淡了些?” “还好。” 简词不动声色的开口,“燕公子是哪里人?” “你叫我公子,我总是不自在,不若叫我云沉吧。” 燕云沉笑道,“我长于汾州邺水,就算是邺水人吧。” “邺水同冀州,可大不一样。”他长眉斜了斜,眼里就带上了怀念的味道,就连声音,也低落了起来,“邺水的春天,雨几乎是不停的。就算是难得的晴天,空气中也带着雨的芬芳。那儿的风,也是缠绵的。就连那儿的花,香味也要温软些。” 说到这儿,他再次抬眼笑了一笑,眉宇间的那些怀念低落霎时不见,仍旧是往常的疏朗自在:“冀州的风虽是冷的,可人却是热的。” 他伸手端茶,眉眼俱热,“简公子,我以茶代酒,敬你。” 燕云沉是个极会聊天的人。 即使对面坐的是简词这样一个不怎么说话的人,燕云沉也能让这场看起来一个人的聊天轻松而又惬意。 山光水色、奇闻异事、诗词歌赋,燕云沉随意的转换着话题,却总能提起简词的兴趣,让他说上几句话,不至于冷场。 窗外细雨滴答滴答,身前煮水的炉子噼里啪啦,茶香袅袅,涩意凛然。 可在燕云沉疏朗的话语声中,简词心中的凛然戒备竟数除去,悠闲涌上心头,听到最后,竟泛起了睡意。 借着喝茶的时刻,简词咬了下舌尖,涩意漫上喉咙,让他的心思越发苦涩。 他微垂下眸,掩去眸间的一切心思。 眼前的少年,看着可亲,可谈笑间就能不动声色的化去他心中所有戒备。鸣笙要将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怎能不让他担心? 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转换,燕云沉只是笑着继续说。 一语毕,燕云沉端起茶慢悠悠的喝着。 恰在这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弯了眉道:“简公子,怎么不见阿音姑娘?” 炉上茶水已沸。 燕云沉拿了帕子将煮沸的茶水端起。 简词看过去,他清俊的眉目仍然见之可亲,他好看的眼里是一眼就能望尽的清澈见底,爽朗而略带一点好奇。 他看起来好像只是好奇。 可燕云沉就那样弯着唇,重新问了一遍:“怎么不见阿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