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升起,河水尚带着寒意。 凤鸣笙神情恍惚的伸手在河中掬了水擦脸,寒意漫入她的眼睛,让她整个人都抖了抖。 “小姐。”挽香急唤,同时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凤鸣笙摇摇头,然后看了挽香扶着她的手臂一眼。 挽香面上仍有些担忧,手上会意的放开了她,却并没退后,而是就站在她身旁。 洗去了脸上的血迹后,凤鸣笙卷起粘着血迹的飘散的长发,垂下头,用手捧着水小心的淋洒在血迹上。 她单调的重复着这个动作,连水淋到衣服上了都不自觉,脸上仍是那样恍恍惚惚,琥珀色的眼里满是苍凉。 听雨一路沉默的跟在她身后,想要再走近一些,和浣雪一样同她说两句闲话,换换她的心情。可看着她那样的眼神,想要迈出去的脚步就那样定在了那儿。 听雨看了她一阵,然后转身,原路走了回去。 作为凤小姐的贴身丫鬟,听雨和浣雪可说是最了解她的人。正因如此,听雨明白,自去岁落水之后,自家小姐看上去虽没什么变化,可夜夜梦回,从来睡不安稳,不是皱眉轻声呓语,就是无声落泪。 那时她睡着的表情,和她此时此刻,一模一样。 捡起草地上的匕首,简词这才回眸,看向正被凤鸣笙的护卫们处理着伤口的躺在草地上的那人。 那人身上的伤口很多,随影正在给他上药包扎。简词先看向他的手,左右两个手手上都有厚厚的茧子,虎口处的茧子最多,像是练武的,却看不出是练什么兵器。 简词微皱了皱眉,然后看向他的脸。 即使上面有几道新鲜的伤疤,即使他整张脸都被血痕覆盖,即使他的眼睛紧闭,简词也得承认,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有着极其出众的容颜。 可如果只是因为容颜,鸣笙待他,不可能如此不一样。 恰在那时,为着给他处理伤口,随影撕开他的衣裳,那衣裳看着薄,却是有夹层的。随影一撕,就看见了夹层里藏着的那东西。他一楞,然后小心翼翼的取出那东西,交给了伸着手等待的简词。 那是一条已经染上血的精致丝帕。 简词小心打开,丝帕内,装着的却是一副折叠好的画。 画上带着折痕,还染着些许血迹,里面的墨色有些晕染开来。 可即便如此,画上的内容,也依旧清晰。 那是一个凭栏而立的少女。 因着侧身而立,少女的青丝又恰好滑落,看不清少女的容颜。可少女额间贴着的凤凰花钿如此真实细致,披着的红色披风上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就连素白皓腕上的那串珊瑚手链都红的耀眼。 简词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力,那画像的纸过于脆弱,顷刻间就裂了口子。 血迹晕染下,因着这裂缝,简词方才发现,那画像的旁边,还有几个细细的红色小字。 冀北凤小姐。 冀北凤小姐! 他练武,他带着冀北凤小姐的画像,他冲着鸣笙而来! 简词不自觉的攥紧了画像,看向他的眼神里瞬间带了杀意。 匕首还在手上,还未理清心里的思绪,简词下意识的将手中的匕首对准了地上的那个人。 “少爷!” 一旁帮着处理伤口的晚枫瞬间跪下喊道,“这是小姐要救的人!” “小姐。”简词冷哼一声,冰冷如寒夜,“他冲着的就是你们小姐!” 他攥紧的手张开,攥成一团的画像飘落在地上。 闻听此言,所有的护卫们都绷紧了些。晚枫迅速捡起地上的画像,快速摊平,就见到了那张熟悉的侧影。 小姐! 随影替他处理伤口的手一顿,眼里已经瞬间冷了下来。 怀中的药粉多种多样,他脑中转过许多种念头,方才伸了手,极其郑重的选了其中一种。 “救活他。” 随影抬头,简词已经收起了匕首,整个人转了身往外走,背影有些僵直,低哑的声音在阳光中失了温度,是一种压抑着的沉重。 “这是她要救的人。” 凤鸣笙再次回转向燕云沉走去时,头发上还湿淋淋的滴着水。 因着水温寒凉,她的唇色有些发白,她的手也有些发青。 她不自觉的扯紧了身上的披风。 再次看见燕云沉的时候,她不自觉的停了脚步,踟蹰了起来。 躺着的那人似乎是醒了,这时正强撑着想要从地上坐起来。 凤鸣笙看着云沉试了很多次,才勉勉强强歪歪斜斜的坐了起来。 他的背影明明那么单薄,血色的外裳碎成了几块,几乎说是挂在他的身上。可蓝天白云下,桃林绽放中,绿草茵茵,初春的阳光铺出一地晶莹,映着他的背影,仍旧是记忆中的潇洒恣意。 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她有多么想见到燕云沉,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却不敢去见他。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 凤鸣笙苦笑着想。 直至燕云沉再次晕倒在地,她才抬脚,走了过去。 别院内的大夫医术并不算高。 医治云沉的工作仍是由随影负责。 凤鸣笙一天三遍的听随影汇报云沉的身体情况,在他昏迷的时候也去过多次。可清醒的燕云沉,她一次也没去看过。 “鸣笙。” 简词曾问过她,一向冰冷的眉眼里含着潜藏的担忧,“你为什么要救那个人?” 凤鸣笙只道:“哥,我想救他。”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我不知道。”凤鸣笙摇头,以前的她,从未探究过云沉的过去。如今的她,同样也不想探究。她不在乎云沉的过去,她只在乎他是燕云沉。 “哥,他过去是什么人都好,我不在乎。”她浅浅一笑,简单而纯粹,“我救下他,知道他以后是什么样。就好。” “如果……” 简词看了她唇边的笑容许久,方才别过头,有些艰难的开口,“如果有朝一日,他会对……”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对凤府不利呢?” 他不会。凤鸣笙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可最终,她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睛,笑道:“哥,他不会有这个机会的,是吗?” 简词点头,深深看着她:“是。” 那日用完午膳,凤鸣笙再次来到了燕云沉所居的院落。 随影说,云沉身上的伤过重,这些日子都需要卧床修养,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中,醒的时间很少。再养上三四天,他身上伤及重要脏器的伤口开始愈合结疤,他醒来的时间就会大大增长,也能下地活动了。 再养上那么一个月,他身上的伤也能痊愈的差不多了。 云沉的院落有些偏僻,却也很是安静。 他院落中的人也极少,只门口守了两个侍卫,里头两个丫鬟伺候着,这时一个在煎药,一个在插花。 凤鸣笙同丫鬟们摆了摆手,独自一人推门走进了云沉的房间。 他的房间向阳,里头采光极好,明亮的日光照了一地。 窗明几净的窗台上,摆了好几盆颜色各异的新鲜花朵,香气扑鼻。 可屋子里更浓重的,却是清苦的草药味。 凤鸣笙特意压低了脚步声走过去,打量着云沉的睡颜。 他脸上的伤已开始结疤,眉眼也比先前睡着的时候柔和许多。 只是,那人紧闭着的双眼就在此时睁了开来。 乍见一个陌生的少女,燕云沉却也毫不紧张,只是笑着问道:“你是?” 因为刚醒,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迷茫。 凤鸣笙却被吓了一跳。 看着醒着的燕云沉,她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下燕云沉。” 许是看出了她的紧张,燕云沉再次笑了笑,沙哑的声音带着温暖柔和,也带着几分随意,“敢问姑娘芳名?” “阿音。” 对着那样熟悉的笑容,那样熟悉的语气,凤鸣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看着云沉,眉眼弯弯的笑,“我是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