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伤了。” 简词黑沉沉的眼睛只是直直的看着她,冷冷的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是吗?” 凤鸣笙依旧是笑,抬脚往前走,“表哥,走吧。别让爹等久了。” 简词没有动,只皱眉道:“为什么瞒着大家?” “表哥,我这几日没去看你,在府里还习惯吗?”凤鸣笙只是缓缓继续往前走,“身体好些了吗?” 简词沉沉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大踏步向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冷道:“熏香没有盖住你身上的药味。” 简词比她略矮一些。 凤鸣笙微垂了眼,就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和那双冷冽却倔强的眼睛。 她唇角微挑,忽然略低了头倾身上前,整个人与简词离得极近,脑袋几乎要埋入简词的肩膀。 她温热的气息瞬间传入他的鼻尖,清冽的冰雪气息缓缓远去,简词的下巴几乎就要碰到她黑亮细软的发丝。 他不受控制的想要伸手去扶她的肩膀。 凤鸣笙就在那时离他远去,站直了身体,眉眼弯弯的笑:“哥,药味是你身上的。” 简词负手在身后,皱眉沉默的看了她半饷。 凤鸣笙只是笑着唤,尾音稍稍拖长,娇软动听的声音就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哥——” “走吧。”简词终于不再看她,转了身往前走。 他走的很慢,凤鸣笙眨了眨眼,笑着跟了上去。 是在用饭的暖阁。 浣雪解下她身上的大麾,在外间侯着。 一直等着的丫鬟便内间喊了一声,然后替他们打起了门帘。 简词原是一直走在前面的,这时却是在门帘外站定,等凤鸣笙进去了之后才跟着走了进去。 凤衍和沈氏都在餐桌旁坐着,这时都抬了眼来看凤鸣笙。 “爹,娘。” 凤鸣笙袅袅婷婷的走了过去,先和凤衍和沈氏打了招呼,方才在沈氏身旁坐了下来。 “凤凰儿。” “阿音。” 两人亲热的唤她。 沈氏更是在她坐下的瞬间就握了她的手,有些心疼的道:“你的手有些凉,可是太冷了?浣雪也真是的,也不知道给你拿个手炉。” 凤鸣笙忙整个人朝沈氏靠近了些,娇娇软软的笑着开口:“娘,是我自己嫌重。再说,我也不觉得冷,手上可热乎着了。是这里太暖和了,娘才会觉得我手凉。” 沈氏还想在说些什么,凤衍忙在一旁插了口,虽特意压低了声音,在安静的暖阁中仍是清晰可闻。 “好了,有话待会再说。”他看向凤鸣笙,眉心虽不赞同的皱着,眼里却满是笑意,“凤凰儿你也是,好好坐着。还有外人在呢,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凤鸣笙不自觉的打量了一眼仍垂着头站在下方的简词,随即端正了身姿,温婉一笑:“知道了,爹。” 凤衍点了头,忍俊不禁的笑起来。随即面上就变得严肃起来,抬了眼看向下方的简词。 沈氏也换上了端庄的笑容,抬头看过去。 察觉到几人的视线,简词这才略抬了头,开口道:“简词见过国公爷、夫人……”他顿了顿,视线自凤鸣笙身上一掠而过,方才继续道,“表妹。” 凤衍的声音严肃中带一丝冷淡,是他常见的发号施令时的语气:“过来一起吃饭吧。” “是。” 简词应了声,走上前,悄声坐在了餐桌旁的最后一个椅子上。 桌上原本只摆了几碟蜜饯。 这时人齐了,小厮们就端着菜鱼贯而入摆了上来。 凤鸣笙接过丫鬟们端的水漱了口净了手,方才开始吃起饭来。 凤家吃饭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往日都是欢声笑语的。 但今日加上了简词,一顿饭吃的可说是既安静又尴尬。 凤鸣笙在生人前一向不爱说话。 前世简词对她虽好,她与简词却着实不太熟。 只是,这饭吃的太拘谨了,尤其是简词。莫说没怎么夹菜,就是视线也没转动一下,只安静的在一旁当他的隐形人。 凤鸣笙想了想,站了起来。 凤衍和沈氏都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就连简词,也抬了眼看她。 她只是夹了一片肉,倾身上前放在了简词的碗里,然后坐了下来,眼中含笑,温声软语道:“表哥,尝尝这道果子狸,味道可好了。” 凤衍原本想说些什么,这时便也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简词碗里,道:“简词,多吃点。” 沈氏也笑着道:“简词,这几日我忙了些,也不知道你爱吃些什么,今天的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你将就着多吃点吧。” 简词只道:“谢国公爷、夫人。” 凤鸣笙就在这时夹了一筷子菜给沈氏,道:“娘,你也吃。” 沈氏当即就笑了:“就会拣你爱吃的给我。” “阿音爱吃的,娘就爱吃。”凤鸣笙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过去,“娘,您多吃点。今儿这味道,可好吃了。” “就你会说话。”沈氏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眼里无限爱怜。 凤衍半真半假的叹:“凤凰儿真偏心。” 凤鸣笙眯了眼睛笑:“爹爹有娘亲嘛。” 几人说着说着,这顿饭总算又吃的欢声笑语起来,除了在一旁几乎可说是一语不发的简词,也算是有滋有味了。 饭后,剩菜被撤了下去,丫鬟们上了热茶和点心。 茶香袅袅,凤衍端着茶杯在唇边放了很久,终究还是放了下来,有些严肃的看向凤鸣笙,道:“凤凰儿。” 凤鸣笙心里一凛,也肃了容道:“爹。” “凤凰儿,明日一早,我和你娘就要启程去长安了。” 而这一去路途遥远,长安城内局势未明,归期遥遥,也不知几时才能再回到冀州。凤凰儿到底还太小,让她一个人待在冀州,他不仅舍不得,更放不下心。 可他更不敢带她去长安。 他只看着凤鸣笙,虽然不舍却也坚决:“凤凰儿,在家等我们回来。” “嗯。”凤鸣笙点头,莞尔一笑,“爹,你放心。” 凤衍看向简词:“简词,你是凤凰儿的表哥,照顾好她。” 简词点头:“国公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表妹。” 凤衍继续看凤鸣笙,眼里带了丝笑意:“凤凰儿,我不在家的日子里,可别欺负简词。” “爹爹,他可是我哥哥。”凤鸣笙的声音清脆婉转,因着特意撒娇的缘故,更带了一丝软糯,“自古只有哥哥管束妹妹,哪有妹妹欺负哥哥的道理?” “这可是凤凰儿自己说的。这段时日,你可不能娇纵任性,得听简词的。” “这是自然。” 凤鸣笙极为自然的朝简词微福身行了一礼,眼波流转,灿然生辉,“爹娘去长安的日子里,就麻烦哥哥照顾凤凰儿了。” 简词只是紧紧的盯着她,沉声道:“好。” 凤衍让简词先下去了。 很快,暖阁中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沈氏很快就抱住了凤鸣笙,有些哽咽的开口:“阿音,娘真舍不得你。” “凤凰儿,不要来送我们。”凤衍叮嘱她,“你一个人在冀州,可千万要小心点。” 凤鸣笙点头:“嗯。” “以后要出门,除了你的那些护卫,至少要再带两队侍卫。仪仗和规制都要弄整齐,把动静弄大点。” “爹,我知道。”凤鸣笙抬头看向凤衍,“这里毕竟是冀州,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倒是爹娘在长安,还请一切小心。” “凤凰儿别担心,我们会没事的。” …… 几人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最后又依依惜别了好久。 沈氏难过的不能自已,眼泪掉个不停。凤衍忙着安慰她。 凤鸣笙知道自己在跟前,娘反而会更难过,干脆同凤衍说了一声,先走了出来。 浣雪竟然没有在外间侯着。 伺候沈氏的大丫鬟沁玉替她系上大麾,同时解释道:“小姐,表少爷传的话,说是让浣雪先回去,他会亲自送您的。” 凤鸣笙闭了闭眼:“他人呢?” “表少爷说想看看月色,一直在门外廊下等着。” 夜色已沉,天边只挂了一丝残月,月色晦暗无比。 立在廊下的少年提了一盏灯笼,听到脚步声,少年转过身,昏黄的烛光下,他黑沉沉的眼睛很亮。 “你来了。” “嗯。” 凤鸣笙点头,从一室光亮中慢慢走向黑暗。 走向那个冰冷凛冽的少年。 左腿上的疼痛一阵一阵,凤鸣笙失了力,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下去。 有人扶住了她。 冰冷的带着寒意的气息传入鼻尖,混合着暖阁内绵长悠远的檀香,那样让人安心的气息,让本就疲乏无力的她有些昏昏欲睡。 “我扶你回去。”简词开口,“路上的丫鬟小厮,都被我支开了。” 他身上的温度很凉,可他呼出的气息温热。 凤鸣笙单手绕过他的脖颈,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 “哥。”夜色晦暗,她闭上眼睛轻轻的唤他,“对不起。” 她的声音太轻,简词提起灯笼照亮她的脸庞,努力想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她没能看到简词的最后一面。 可是,车裂之刑…… 简词,你疼吗?会比我死去的时候更疼吧,却绝不会比你求赵永宁的时候更疼。 你是那么骄傲的人,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凤鸣笙,低下你高傲的头颅,放下你的所有自尊,向你的仇人俯首乞怜? 冀北最年轻的少年将军,天纵奇才,沙场上的常胜将军,不该因为凤鸣笙,而毁在赵氏皇族的手上。 “对不起……” 凤鸣笙轻声喃喃,有眼泪自眼角滑过。 滚烫的泪珠落入冰凉的脖颈,简词一震,手上的灯笼滚在了地上。 晦暗的月色下,她的眉眼看不清晰,她温热的气息却源源不断的传入他的身体,温暖他冰冷的心。 简词好一会才伸出颤抖的手,用指腹轻轻擦拭着她的眼尾。 他冰凉的手指还带着滚烫的热意,简词攥紧了手指,正如压抑着他滚烫的心。 “别哭。” 简词沉沉的盯着她,声音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凤凰儿,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