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明眉毛隐跳,对纪五挑衅式的顺从感到无奈。孟淮明常年带兵,在军伍里呆惯了。习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一句话鲜少说两遍,纪五显然是摸住了他的脾气。 虽然孟淮明此时并不知道纪五为什么这么了解他的脾性,姑且先当她是做足了功课。孟淮明近乎逃避的不愿深想,内心深信她是,只是缺乏证据。又希望她不是,否则长姐不会原谅他的孟浪和情难自禁。 矛盾的心情促使沉默更加压抑,落在孟奎耳里,便是孟淮明对纪五那句‘民女遵命’挑衅地不满。孟奎连忙出来打圆场,“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该离开了。”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纪五,吓了一跳。 当日在福安镇,孟奎便发现姬澄言行举止。和昔日嘉皇有些相像,怎的数日不见,将养丰腴,五官明朗的纪五越发和嘉皇相像。 除了年幼些。 说纪五是嘉皇藏在民间的女儿,孟奎都信!假以时日,纪五再长高、张开些。五王怕是会疯了。 尤其是他的主子,孟庆元。从前不敢肖想,不敢做的,都能为之。 如此这般,纪五是谁还有什么关系呢? 这张脸就是她无限的资本。 孟奎的目光太过露骨尖锐,心思毫不遮掩的写在眼里。姬澄看懂了,意识到什么。孟淮明也看明白了,沉郁的别过头。目光沉重。 孟奎替南怀王难过,若嘉皇未死。殿下又何必把念想惦记在这个姑娘身上。 孟奎不敢说南怀王和嘉皇有什么,或者对嘉皇有什么。孟奎跟了孟淮明十几年,打小就在颐宫看着嘉皇照顾五王。 嘉皇对五王的态度从来都明确,一视同仁,似姐弟似母子。长姐如母,若不是姬澄容貌定格在十九岁,五王称嘉皇一声祖奶奶也不为过。 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嘉皇待五王多是温柔照顾,甚至在五王成人时,相继给他们问过亲。不过五王都拒绝了,拒绝的原因五花八门。 有说自己事业未成,何以为家;有说自己尚且年幼,心不在此;还有说自己不想被指婚,想自己挑个喜欢的。孟淮明的理由是最特别的,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明面拒绝嘉皇的人。 但孟淮明的要求极高,近乎苛刻。因为孟淮明的不拒绝,嘉皇几乎每年都要为孟淮明的婚事跑一趟。或是召孟淮明进颐宫,或是自己亲自前往南郢。 这么些年过去了。孟淮明的婚事也没有着落,后来嘉皇死了,就没有人管孟淮明是否娶妻了。 如今孟奎眼见着主子对一个长的和嘉皇极像的姑娘有隐晦的情愫。震惊之余,孟奎仿佛看穿了什么秘密。他张大嘴巴,什么也不敢问出口。 如果,南怀王对嘉皇不是单纯的长姐之情。那其他人呢? 他们是不是也不曾真正把嘉皇当长姐。 可马上孟奎就不这么想了。孟奎的目光太过露骨,露骨到纪五都发现端倪。孟淮明也发现了,他没有呵斥,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孟淮明目光沉郁似海,面庞利落。微微别过头,藏住心里的思念。孟奎再看纪五,看到的就不是相像,而是思念成疾。 孟奎无法确定南怀王是否喜欢嘉皇,或者纪五。但他无比确信,孟庆元非常地想念,嘉皇陛下。 孟淮明对嘉皇之死一直很懊悔。孟奎不知道这份悔意从何而来,甚至不敢深想孟淮明和嘉皇之死的关联。 孟奎想起他第一次得知杀死嘉皇的凶手可能是五王之一。产生的误区,认为杀死嘉皇的人,必定是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辈。故而一直查不到凶手。 因为五王对嘉皇的死都很绝望,贺元闵病体日夜灌酒,连药也不肯喝。大有和嘉皇一起去了的意思。 段祝衡守着凉山废墟,带着三千将士日夜翻凉山碎石。风雨不动,直到死才停止。 南怀王一刀捅进段祝衡胸膛,段祝衡连反抗都没有反抗。只说了一句,“不是我。”然后握着刀,捅的更深将自己彻底贯穿,杀死。“但你可以杀了我。”他如是说。 段祝衡道:“我无怨无悔。” 北鄣王殿下盛方夷,则一直疯狂的带兵攻打残周。据边境的百姓说,从来没见过北鄣王这么疯狂过,跟条疯狗似的,不顾后勤补给。不顾残兵折损,休兵调整。只是一味的攻击,攻击。势如破竹。 裴景逸和南怀王是最沉默安静的两个人。 裴景逸回东湛后,便避不见客。也不见如何伤心,如何举止。只是将岛上花重金填养种植的桑葚树给拔干净了。然后将那片土地盖成缩小版的颐宫,再无其他动作。 至于南怀王,孟奎清咳一声。若他不是孟淮明的人,几乎都要怀疑自家殿下是杀死嘉皇的真凶了。 南怀王的举动众所周知,杀了西浦王段祝衡,吞并西浦并称怀地。自封南怀王,巡视疆域。将齐泽守的和嘉皇在时没有什么两样。 可正因为孟奎是孟淮明的人。他才明白南怀王殿下这么做原因。——殿下在替嘉皇守住齐泽。 孟淮明在做姬澄当初做过的事。当年周唐死,姬澄镇住残周。如今姬澄死,孟淮明来扛起姬澄的担子。仅此而已。 如果他没杀西浦王,一切就完美了。可孟淮明杀了段祝衡,一切都变味了。连孟奎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孟庆元的野心使然,还是只是单纯守住齐泽。 人心是很微妙的,隔着肚皮谁也看不清谁。 孟奎不想怀疑自家殿下,只好让自己从不去多想。如今殿下待纪五如此,他是不是可以认为……顿了顿,孟奎对纪五一笑。 姬澄莫名所以,孟奎那个感激的笑是什么回事? 不待姬澄想明白。孟淮明和孟奎已经准备离开。孟淮明对姬澄道:“还有一事,想必你也知道。”他沉吟道:“当日田晟判敌,福安镇遇险时,大周太子就在韩城督战。田晟应该告诉过你。” 姬澄陷入沉思,田晟的确说过周太子在督战之类的话。还让她放弃抵抗。不过孟淮明说这句话什么意思,她抬头看向孟淮明。 孟淮明道:“嘉皇死前,齐泽曾有传言,周太子是五王之一。纪姑娘就没想过,谁是周太子吗。”重音落在谁上。 孟淮明眼睛轻盲,站的稍远些,目光开始迷离。说不上来的深邃好看,目如秋水。姬澄试探道:“南怀王殿下有何发现?” 孟淮明道:“大周太子出没在韩城期间,贺元闵和裴景逸不见踪影。后来我问过裴景逸,他说他追击贺元闵到福陵山附近,被山雾困住。再未见过贺元闵。” “你的意思是?” 孟淮明把姬澄拉过来,拊掌抵在她口鼻处。沉声道:“闻见香味了吗?记住这个味道,这叫沉榆香。是我在大周太子驻扎的营帐内沾染上的。” “沉榆香是黄帝封禅时燃的古香,大周重礼仪,每逢重大国祭,都会燃上此香。沉榆香味持久,数月不散。”他顿了顿,道:“之前我得到消息。周王薨了,至今秘未发葬。停棺在南怀山下。” 停棺在南怀山,这就解释了周太子身上为什么有沉榆香味了。 姬澄目光复杂的看着孟淮明,孟淮明噙笑道:“我在咸阳殿见贺元闵时,他身上也有这股味道。纪姑娘可明白?” “明白。”姬澄痛快道:“南怀王殿下的意思是,周王殡天,身上有沉榆香味的人就是大周太子。” 姬澄猝不及防道:“坊间都说,南怀王围攻韩城,捉拿周太子时扑了空。殿下既然未曾见到大周太子,你身上的沉榆香味从何而来?” 孟奎替孟淮明捏了把汗。 若是没见过,孟淮明身上的香味自然是自己的。若是见过,孟淮明为什么要放走大周太子? 孟淮明语塞,沉默以对。杀死嘉皇的真凶和大周太子可能是同一人。他即无法证明自己不是凶手,也无法证明自己不是大周太子。 这相当于是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孟奎也替自家殿下着急。孟淮明竭力想证明别人是凶手,到头来自己最像凶手。孟淮明费尽心机想证明贺元闵是大周太子,到头来自己更像大周太子。 孟淮明隐忍片刻,对上姬澄的目光道:“就那么相信贺元闵?” “没有。”姬澄笑着问孟淮明:“想不想知道,贺元闵查你能查出什么结果?” 孟淮明冷然道:“如你所愿。”带孟奎离去。 晚上,谭璨奉命来寻姬澄,不知是不是奉先生教训过他。还是姬澄进百贤堂第一天的骄狂让他稍微找回些面子。 原来纪五在所有人面前都是这么高高在上不给面子。他还不算丢人。 谭璨这次对姬澄十分客气,发现山洞疑似有外人的行迹也没有当场问责姬澄。反而旁敲侧击的问姬澄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姬澄一直笑而不答。回到百贤堂,给奉先生还钥匙的时候,奉先生问她:“书看的怎么样,明日还想去吗。我让人给你配了把钥匙。”谭璨瞪大眼睛。 谭璨是在经阁的年史间发现她的。姬澄不信奉先生一点不知情,遂道:“还没来得及。书哪能看的这么快。纪五就却之不恭了。”收下钥匙。 第二日清晨,奉先生敲开姬澄房间门,“纪姑娘昨日入经阁后,可能发现可疑踪迹?”细细问了一遍后,才道明来意。 经阁的外石壁上,发现铁爪划痕,疑似有人翻山越岭。通过不寻常手段,潜入经阁。姬澄故意目光闪烁,哎呀道:“我不知道啊。”目光闪躲着奉先生。 奉先生慈爱的笑道:“中州王待你可不薄。纪姑娘若发现了什么,可千万别瞒着。” 姬澄连连点头,“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