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王宫,贺元闵得知经阁之事后。吩咐百贤堂,让姬澄来一趟咸阳殿。 姬澄领命前去,一路上顶着百贤堂众人的耻笑。心无波澜的走过回廊,绕过人群。 中州王本不是狷狂的性格,御下极严。无论中州王多么看中谁,像姬澄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有史以来还真是头一遭。 姬澄很平静,她倒是不觉得贺元闵叫她去中州王宫是为了训斥她狷狂的。八成是孟庆元留下的痕迹被贺元闵所察觉。 中州王宫外的栈道已经修好的差不多了。也不知是如何费功费力,在如此万丈悬崖上搭建好栈道。 栈道下往来检查更严格了。姬澄通过层层检查后,并没有直接见到贺元闵。她被引到建昭宫。 松雁肿着核桃眼,一脸欢喜的看着她,“昨儿还想着,姑娘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哭了好大一场。今儿就见到姑娘了!” 松雁欢天喜地道:“一定是老天爷看我诚心。” 姬澄心道,怕不是贺元闵看你诚心。 贺元闵不知道在忙什么,姬澄留在王宫先用午膳。约摸几刻钟后,松雁收起嬉皮笑脸,肃然道:“姑娘,田将军的妻子来陪你叙旧。” 田晟妻子,姬澄不明所以,含蓄道:“我二人从未见过。谈何叙旧?” 松雁道:“这是殿下的意思。”言下之意,姬澄熟不熟都得见了。 姬澄了然笑意,没再说什么。请田晟妻子进殿。 田晟妻子眉目含灵,秀婉清雅,是难得一见的标志美人儿。许是丧子不久的缘故,她蹙眉间总是见有一抹哀愁,很是惹人怜爱。 姬澄惊讶不已,很难想象田晟这样五大三粗的莽汉,竟有这么一位秀美娇怜的妻子。田晟妻子咬唇纠结,看着姬澄,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行过礼后,她一直是这般欲言又止的表情。姬澄低头呷茶,也不说什么。田晟妻子想来对她说什么呢,这么难以启齿。 想到这是贺元闵执意让她见的人。姬澄不禁腹谤,难不成是贺元闵示意田晟妻子对她说些什么。 良久,田晟妻子鼓足勇气向姬澄开口。“日前外子来见姑娘,不知道曾对姑娘说了什么。无论他说了什么,纪姑娘莫要相信。外子对南郢王景仰已久,痴迷糊涂。南郢王殿下杀了西浦王,成了南怀王后。外子依旧敬仰着南怀王。” 田晟妻子叹气道:“本不该我说这些,南怀王殿下救了我的命。我原是该感恩戴德才对。可,纪姑娘我亲眼所见,南怀王在韩城大周太子帐内,给周人下跪!” 庆元给什么人下跪?姬澄心神一凛,惊骇许久,对田晟妻子道:“嫂子莫急。你慢慢说。” 田晟妻子道:“先前我一直被人关押在暗房。因晟哥的关系,我被带到大周太子帐内问话。周太子在屏风那边和幕僚说着什么,我来了后,幕僚退出去了。人走没多久,侍卫冲进来说南怀王围城,让太子速速离开。” “我被人打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滚在床榻下,身上的还多了一件男子衣裳,半个袍角露在外面。就在这时,南怀王进来了。” “起先我还不知道是他。后来见他给一个穿着青色儒袍的男人跪下,那个角度,刚好看见南怀王的脸。我心里害怕,怕等会儿他们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难逃一死。在他们谈正事之前,尖叫着爬出去了。” 姬澄忙问,“你可看见那青色儒袍的男人是谁?”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爬出去的时候,穿青色儒袍的男人背过身去了。南怀王也迅速站起来。我装疯卖傻,半真半假说了自己被打晕的事。南怀王没有怀疑我,听说我是被绑来的田晟妻子,便让一个叫孟奎的把我带出去了。” 田晟妻子掩帕泣了几声,难言道:“我本以为是我看错了。回到福安镇后,听人说了南怀王在福安镇外斩杀敌军的暴虐行径。心生害怕,这人是会变的。南怀王许是早已经不是晟哥当初景仰的那个人。” “晟哥却对他很忠心似的。自打南怀王派人把我送回去后,他一点也不介意南怀王在福安镇的暴虐行径。反倒一心想跟随南怀王。” “可我一想到南怀王给大周的人下跪,便心里不舒服。生怕他是背叛齐泽的贼人。恰逢中州王召见晟哥,在我百般劝说下。田晟才留在中州王旗下。” 姬澄听了半天,心下叹息,劝慰了半天。 田晟妻子,茫然道:“人是会变的吗。以前齐泽的英雄,南北战将之一的南郢王,也会给敌军下跪。为什么啊?” 想来,也不是胁迫。韩城一役,除了让大周太子逃跑,孟淮明是大获全胜的。只是不知,是谁能让他心甘情愿跪下。 孟庆元有多么傲气,姬澄再清楚不过。 “见旧人的感觉如何。”贺元闵笑着跨进殿内。 田晟妻子忙起身行礼,“民妇见过中州王殿下。”姬澄立在一旁不为所动。 贺元闵虚扶她一把,笑道:“田晟如今可是仙鹤山大将军,夫人贵为正妻,怎么能自称民妇呢。”满是不赞同的语气。 田晟妻子客气了一番,主动告退。 殿内只剩贺元闵和姬澄两人。大殿香薰淡淡,混合着贺元闵身上的药香,意外的沁鼻,令人神清气爽。 贺元闵颔首解释道:“每逢十五,我用大药。本不想今日见你,奈何急迫。怕熏着你,便令大夫配了药香。二味和在一起,有通气畅神之效。” 姬澄笑了一下,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开门见山道:“中州王殿下让田晟妻子来给我说这些,何意?” 贺元闵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只道:“你年幼可欺,识人不清。容易遭人误导,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不然让人教坏了,举着刀捅我一刀。我岂不是伤心。” 姬澄侧头凝视着他,贺元闵任看之望之。“是不是觉得我比那位梁上君子面善可信些。”他笑着问她,语气有些冷然。 姬澄静静的看着贺元闵,“纪五不知。” 贺元闵嗤笑一声,“纪五,纪五。有意思吗。你是觉得我傻,还是孟淮明傻。你来中州,不就是想看着我们狗咬狗吗。” 姬澄笑了,不得不感慨。只要她还是她,贺元闵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猜透她的心思,当她肚子里的蛔虫。 姬澄的确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但是没想过先咬起来的会是孟庆元和贺元闵。她以为至少会先是和贺元闵起纷争的裴景逸。 不过谁咬谁没分别,他们查,互相查。查到最后,即便查不到凶手,也能知道谁是无辜的那个。就目前而言,贺元闵和孟庆元都算不上无辜。 贺元闵道:“我希望你偏信的是我。而不是杀了祝衡的刽子手。纪五,孟淮明并非善类。以前在颐宫,我们都还小的时候。就他会使坏。” 贺元闵说了一件姬澄都不知道的事。 那是一桩陈年官司,一件极小极小的事。姬澄至今回想起来,也只是几个男孩子调皮。贺元闵却说得惊心动魄。 盛方夷小时候养过一匹狼,叫酒蛋。当狗养大的,对盛方夷很忠心。是盛方夷小时候跟着孟庆元打猎时,特意留下的一只‘狗’。 盛方夷从小就是孟庆元的跟屁虫,看见孟庆元养了两只狗,是撵兔子的一把好手。天天拎着血淋淋的兔子耳朵,回来给姬澄加餐,羡慕的不得了。 结果阴差阳错捣了狼窝,养了狼幼崽。 偶然一次,大家对着夜空畅饮。姬澄在一旁谆谆教导观星术的奥妙。夜宵时,宫人端来银耳汤,每人一碗。还特意给酒蛋做了狗饭。 酒蛋吃饱喝足了,不小心给段祝衡碗里撒了尿。银耳汤颜色发黄,段祝衡毫不知情喝下去,臊辣臊辣的,呛的嗓子疼。 姬澄在时,段祝衡忍着没有发作出来,夜深了。姬澄先去睡,走远了。段祝衡这才暴怒,斥责,发作出来。 段祝衡气的要杀了酒蛋,盛方夷急的着慌。那时候盛方夷还不到十二岁,漂亮的像个小女孩子,眼中雾气朦胧,美的不得了。 段祝衡看了更想打他,段祝衡最讨厌娘娘唧唧的男人,虽然盛方夷性子不娘,但在段祝衡眼里,男人长得漂亮就是原罪! 男人就该高大威猛严厉,盛方夷则是一气眼睛就泛雾,看起来就像要哭一样。 以至于盛方夷后来封王,领兵北鄣,战场上热血上都杀红了眼,感觉还能再战十万场!落到旁人眼里,北鄣王盛小将善良柔弱,连杀人都是朦胧着泪眼,哭着杀人。 为此,盛少爷都气疯了,手起刀落跟切瓜一样,一斩一个。北鄣军士气大盛,盛方夷自此创下单人斩敌兵最高记录,至今无人破。 故而,北鄣军上下倒是对这个‘爱哭的盛小将’心服口服。 话扯远了。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段祝衡要对盛方夷举拳头。孟庆元站出来了,言语动作间无不护着盛方夷和酒蛋。 孟庆元冷情冷性,奈何盛方夷从小爱黏着他。孟庆元还是很护短的。 段祝衡从小身体好,个子最高,身材最壮。近身搏斗,往往是孟庆元盛方夷两个人,撂不动段祝衡一个人。段祝衡与生俱来的体魄和蛮力,孟庆元练武至成年,才能借巧劲绊倒段祝衡。 此时此刻,孟庆元却不卑不怯,甚至略带笑意回视。 段祝衡不敢打孟孟淮明。想了再想,在酒蛋头上狠狠揉了一把了事。酒蛋是头很好哄的狼,有酒就是娘,极爱喝酒。一喝酒就对月干嚎,威风的不得了。 一场风波化于无形。 “你知道段祝衡为什么息事宁人吗?” 姬澄配合的问:“为什么?” 贺元闵道:“因为我有次招惹了孟淮明,孟淮明直接拔箭朝我脚下射去。”他嗤笑一声,笑容有些残忍,“我自幼体弱多病,惊骇之下,晕了过去。长姐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我一夜。” 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姬澄直觉此事不简单。心觉这才是大头,比那个无关痛痒的酒蛋撒尿的故事重要多了。 贺元闵却道:“长姐至今不知。是她救了我一命,那日若不是她经过。孟淮明那一箭,射的就不是我脚下。而是我胸口!兄弟们都知道这件事。” 段祝衡也知道前因后果。 故而段祝衡平时其实不大爱招孟淮明,偶尔小打小闹折腾一下。孟淮明也不是一点都玩不起,大多数时候他也就是捉弄回来了事。 真要动手味道就变了。 孟淮明若要害谁,是连眼睛都不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