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炙烤着中州大地。建立在山上的中州王宫稍微能凉快些,尽管如此。谭璨依然热的满腔是火。他奉中州王之命来接纪五,如今已经下午了,姬澄还在和田晟交谈。 谭璨感到有些难受。他被姬澄晾起来了!堂堂谭璨,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丫头给晾起来了。谭璨惊骇之余,开始思考姬澄为什么这么做。 谭璨是百贤堂八贤之一奉先生的养子。 奉先生是颐宫出来的鬼才,嘉皇曾称其为“瑚琏之器,栋梁之才。” 奉先生在百贤堂中极有地位,可惜一生无子,这才收养了谭璨。谭璨什么都好,相貌才学皆是顶尖,能力也出类拔萃。 唯一不足是品性不端。略势利眼,喜欢捧高。谭璨倒不爱踩低,顶多爱自持身份装高冷。不过他最看不惯姬澄这种一朝得志的小人。 谭璨有天然的崇权心理。他喜欢与生俱来的尊贵,不喜欢鲤跃龙门的咸鱼。 姬澄在谭璨眼里,属于更低一等的,靠美色傍着男人上位的。谭璨来的时候,就打定心思,瞧瞧着这个纪五是怎样一个绝色。 哪知一见,一个半大的小丫头片子,端着小碗。细嚼慢咽的在喝粥。谭璨当时就傻眼了。姬澄刚养出一点肉,比之前好看了一点。但也绝称不上绝色,小丫头瘦弱娇小的。 谭璨琢磨一会儿,不待姬澄说什么,替姬澄安排他先去偏殿候着。 谭璨的确有点替姬澄拿主意的意思。完全忘了奉先生的教导,莫欺小。 这就是谭璨和奉先生的区别。谭璨见姬澄并无美色,便生出轻蔑之心。奉先生则会更不敢小瞧姬澄,官场有句话,不欺少年穷。纪五年幼,又是女子,又无美色。却能得贺元闵如此重视。不是身怀大才,便是有过人的本事。 谭璨想了再想,觉出味来儿。这是姬澄的报复,对他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怒气。 谭璨有些坐立不安。天马上黑了,如今栈道还没有修好。过索道危险。若是日落之前,姬澄还不肯跟他走。再住一宿,他可怎么办。 姬澄在王宫有住处,谭璨可没有。而且,百贤堂派他来接人。他身为奉先生之子,先被姬澄杀了记下马威,让他的面子往哪放。 姬澄还没进百贤堂呢。就说什么是什么,她孑然一身的,凭什么这么傲气! 建昭宫里,姬澄到真在和田晟消磨时间。姬澄原本打算的是,这顿午膳用到下午直接改晚膳好了。正好遇见田晟奉命来践行,姬澄便不再为难自己的肚子。 谭璨频频派人来问姬澄用完没有,是否该准备出发了。姬澄就笑着问宫人,“你们是建昭宫的宫人,还是谭大人的宫人。” 宫人一怔,目光纷纷觑向松雁。松雁偷偷向他们比划个手势,意思是不用再进来了。宫人们福身告退。谭璨再来问时,宫人嘴上应付。转身打了个圈回来,依旧说不知道。 田晟看着直叹气,“纪姑娘何必气性这么大呢。” 姬澄笑道:“百贤堂人才辈出,我面相长的小。人善可欺。不如气性大些,让他们以为我是个爱告状的孩子好了。”姬澄知道进入新环境,老人欺生的情况有多么严重。 姬澄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斗智斗勇。 田晟皱眉道:“谭璨可是奉先生的养子。你这么针对他,怕是在百贤堂的日子不过好。” 姬澄不以为然道:“奉先生要是个拎不清的,他也不配再做百贤堂的八贤之一。” 田晟闻言松了口气,露出放心的神色。“原先还以为纪姑娘对百贤堂一无所知……知道下功夫去了解就好。” 唯有松雁满腹疑惑。她日日跟着姬澄,纪姑娘什么时候向旁人打探过这些。不过,她是中州王的人,纪姑娘避开她行事,也属正常。松雁失落的想。 姬澄瞥了眼松雁,念及她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照顾。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松雁立即喜笑颜开,眼眶微红。立马抱住姬澄胳膊道:“纪姑娘,我去告诉中州王,让他换个人来接你。” 姬澄道好,“就让他的养父奉先生来吧。” 松雁张大嘴巴。 田晟惊愕道:“要这么狷狂吗。” 姬澄笑眼弯弯道:“要的。” 中州王宫,贺元闵停下笔,看着殿下的松雁。挑眉问:“是纪五让你来这么说的?” 松雁斗着胆子道:“是奴婢看不下去,主动请缨来为纪姑娘鸣不平。”让后添油加醋将谭璨如何将姬澄不放在眼里说了一遍。 贺元闵有些诧异,长姐可没这么骄矜。这个纪五究竟是真上不了台面,还是装做上不了台面。贺元闵嗤笑的想,她倒是将小人一朝得志的抖擞演的很好嘛。 贺元闵突然想见见姬澄,他起身道:“谭璨竟敢如此不敬。纪姑娘是我的贵客,本王让让他来接人还委屈了不成。”笑着挪驾建昭宫。 松雁惴惴不安,贺元闵行如流风,动作潇洒。不像是姬澄去做主的,倒像是去看好戏的。 贺元闵到建昭宫,脸上的笑便没有了。姬澄在教田晟下棋,虽然并不是用的那日的棋子,贺元闵还是感到愤怒。 松雁去咸阳殿请命,迟迟不来。姬澄和田晟已经话无再话,索性让宫人拿副棋过来,两人下起了棋。 贺元闵怒揭走过来,拂袖将棋子扫在地上,冷硬道:“好大的胆子,不知道王宫内不许下棋吗!” 姬澄倒真不知道,“殿下此话当真?” 贺元闵脸上闪过一抹报赫,很快稳定心神道:“本王爱棋,最厌恶不懂装懂的对弈。这种辱棋的行为,本王绝不能容忍!” 姬澄了然,鲁班门前耍斧,的确讨人嫌。她现在是不会下棋的人设,贺元闵震怒也属正常。这个插曲是意外,姬澄没想着得罪谭璨的同时还要惹怒贺元闵。 姬澄态度柔和道:“纪五知错,还望中州王海涵。”田晟跟着认错。 贺元闵眼里只有姬澄道歉的身影,她微微低头。神色中没有多大错意,仿佛只是不想让他生气。贺元闵的心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想起长姐……嘉皇陛下。 贺元闵小时候身子弱,还有气阙之症。经常一口气上不来,便气死过去。为此嘉皇待他总是百依百顺。 嘉皇贵为女君,见贺元闵神色不对,立即放下架子。屈着身抱着他哄:“长姐错了 ,元闵不气,不气哦。” 为此,兄弟们一直很烦贺元闵。 男孩子们过了十二岁,姬澄便不怎么抱他们了。唯有贺元闵姬澄抱到了十四岁。甚至贺元闵及冠之前,贺元闵都能抱着姬澄的腰,枕在她腿上撒娇。 兄弟中独一份的特权。 一瞬间,贺元闵突然丧失了所有找茬的乐趣。他面无表情看着纪五,“你想要奉先生来接你?” 姬澄点头道:“是啊。”想了想道:“这样多有面子,去百贤堂了也不会让人欺负。” 贺元闵目光沉似海道:“你呆在王宫,更不会有人欺负你。” 田晟欲言又止,姬澄看了他一眼,转向贺元闵道:“那像什么话。我又不是中州王的宫妃。” 贺元闵嘴角抽搐,半晌,上下打量了姬澄:“你想多了。”说着转身离开,吩咐松雁道:“让谭璨回去,让他请奉先生过来。” 离开前,定定看姬澄一会儿。贺元闵道:“原本本王允诺过。从此不闻不问,唯今你竟叫本王来了。有一句话,我再说一次。如果你是,你可呆的地方远不止百贤堂。” 贺元闵深情道:“本王愿意养着你,没有任何条件。不需要你做任何事。” 姬澄道:“真羡慕啊。” 贺元闵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开。 谭璨苦着脸回去见冯先生。日落索道不好过,谭璨险些没摔倒山峰峭壁上。 第二天,奉先生亲自来接姬澄。奉先生六十有七,精神深邃透彻,穿着灰色宽袖交领道袍。奉先生见姬澄第一眼,便深深鞠了一躬。 奉先生早些年在颐宫见过嘉皇一面。他倒不是认出了姬澄,当年嘉皇坐在龙座上,玉台高阶,他不过远远见过姬澄一眼。谈何熟悉。 只是觉得纪五轮廓眉目依稀和嘉皇有些相似。奉先生信道,信轮回之道。轮回并非佛家独有。《文昌帝君阴骘文》就有写到,文昌帝君十七次轮回转世的经历。 游魂为变,精气为物。奉先生一躬鞠下去,有些感慨。听闻这个纪五也是靠阴阳术数得信于中州王。世事精妙,让人敬畏。 姬澄被奉先生吓的哭笑不得。这么多年奉先生还是这个德行。当年周唐姬澄容颜不老,四处吹鼓神仙之说的,便是奉先生的师父。 后来其师父死后。奉先生一直在齐泽做事。早些年被贺元闵招揽到中州。专门成为中州供职。 两人下山的时候,栈道还没有修好。只有两条索道刚搭起来。姬澄有武功底子倒是不怕,没想到奉先生过的也如履平地。 百贤堂建在山麓下,和神机营毗邻而居。建筑很不起眼,隐在山林间。 姬澄到百贤堂第一天,便对奉先生说:“我擅长观星六爻,奈何年纪小知事不多。虚知齐泽十年来大小事项,奇星异象。摸清国事脉络,方能为我王所用。” 姬澄笑眯眯的伸手,“奉先生。钥匙!” 奉先生目光在姬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沉默的从袖间掏出钥匙。 百贤堂众人皆瞪大眼睛,心里将姬澄骂的要死。敢怒不敢言。姬澄是空降兵,背景雄厚。大家看不惯她的狷狂,却也羡慕她的恣意。 凭什么他们这些在百贤堂数年的老人尚没有资格进经阁,姬澄初来乍到。第一天就能对百贤堂进出自由。 众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暗暗诅咒她早点失势,到时候再收拾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大家心里恶狠狠的想。 中州王宫,贺元闵收到消息后,也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姬澄这么坦荡。原先贺元闵想,如果纪五真的是嘉皇,那她进百贤堂的目的只有一个。查历年过往。 贺元闵派了探子监视姬澄,看她暗地里是否有动作。哪知姬澄行事毫不遮掩,坦荡直率的让人瞠目结舌。大胆,也是太大胆。 当初在凉山,贺元闵的借口是探到盛方夷策马狂奔,一路追来。才察觉众兄弟齐聚凉山。 百贤堂经阁收纳各方消息,姬澄只要一查便知。当初中州没有探到盛方夷的踪影。 贺元闵不是因盛方夷去的凉山。盛少爷行军突袭惯了,什么时候让人发现过踪迹。 故而这份假资料,贺元闵作假都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