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元闵睨了纪五一眼，目光笑意，“你怕什么。”　　　　“恩？？”姬澄一头雾水道：“我没有怕啊。”　　　　“那你抖什么。”　　　　“哪里抖了。”姬澄觉得好笑，想了再想，还是想不出她什么时候抖了。许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吧。　　　　姬澄笑道：“中州王殿下看错了吧。”　　　　贺元闵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不是看错了。” 重重一顿，“是根本不曾看到。”　　　　“殿下在诈我。”姬澄恍然大悟道，眉眼喜悦如少女。　　　　贺元闵不缓不慢的放下一枚黑棋，笑着问她，“我为什么要诈你？”　　　　“殿下心思难测，我怎么知道。”姬澄淡淡道。　　　　“撒谎。”贺元闵不轻不重，斥道。　　　　姬澄笑着看向他，贺元闵抬起眼皮，唇边泛冷道：“你心里不虚，怕我诈你？”姬澄静静回望着她，静待下文。贺元闵伸长胳膊，替纪五捡了枚白棋，码在棋盘上。　　　　贺元闵道：“你心虚，是因为怕我知道。你对我说的话有所触动。生出不该有的反应来。”贺元闵捻着姬澄一寸远的空气，像是在抵着窗户纸，一戳击破。　　　　贺元闵道：“长姐从前在世时，时常对我们兄弟说。这世间除了鬼，都是有影子的。没有什么是无迹可寻的。蛛丝马迹放在幕布上，都能投出皮影的轮廓。”　　　　气氛微妙起来，姬澄正襟危坐，静静地笑着。　　　　贺元闵对纪五的冷静、无动于衷，感到无可奈何。他收回手，站起来道：“你数一数，白子多，还是黑子多。”　　　　姬澄低眉照做，数好之后，特意耽误了半刻钟，才报出数字：“白棋比黑棋多两枚。”　　　　“知道为什么多两枚吗？”　　　　“纪五不知。”　　　　贺元闵嗤笑一声，宫女来提醒贺元闵该回去吃药了，刚在门口晃了晃。便被贺元闵挥袖赶下去。　　　　贺元闵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棋盘，循循教导道：“不知我告诉你。这多出来的两子，一枚是我让你的。在第一步，白棋先行。一枚是我替你放上去的。在最后一步，我从你的棋盒里捏了一枚白子，摆在我的黑棋后。你明白吗？”　　　　姬澄做喏喏状，“纪五明白了。是中州王殿下在让着我。”　　　　“对！”贺元闵抵拳咳嗽一声，很故意，像是在掩饰着什么难言的情绪。他缓缓道：“丫头，你记住了。是我不忍欺小，在让着你。”说罢，快步离开了。　　　　姬澄没看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什么情绪。　　　　不消半个时辰，有宫人带着贺元闵的旨意来通知姬澄。下午会有人来接她去百贤堂。贺元闵还让人给纪五带了一句话。　　　　纪五，无论你是谁。从今日起，本王都不再追究。从此，不听不闻不问，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姬澄反复咀嚼这个词。忽的笑了，贺元闵这算什么，他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怎么，不打算戳破这层窗户纸，含含混混的过下去。　　　　还是再等她主动承认身份。　　　　姬澄丢开书令，好生无趣。她本就想以含含糊糊的身份，呆在贺元闵身边，方便接触五王收集情报。贺元闵却又一次当起了她肚子里的蛔虫，给她给的这么痛快。　　　　说不纠结她身份。当即就不纠结了。还顺着姬澄的心意，送她去了百贤堂。　　　　松雁送咸阳殿的宫人离开，见桌上的棋还没收。问姬澄：“纪小姐，你还下棋吗？”犹豫着要不要收棋。　　　　“贺元闵没带走？”姬澄诧异的看过来。　　　　松雁神色僵硬片刻，“是啊。”委婉的劝纪五，“殿下毕竟是中州之王。纪姑娘莫要大不敬才好。”　　　　姬澄不予置否，自己上前分拣棋子，收拾在棋盒里。交给松雁道：“你把这个收好，下次中州王殿下来建昭宫的时候，你把这个还给他。”　　　　松雁嘀咕道：“纪姑娘异想天开。殿下怎么会时常光临建昭宫……姑娘成什么了。”　　　　姬澄想了想，也是。对松雁道：“那你现在把东西送过去把。”　　　　“姑娘，你究竟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松雁跺脚道。这几日和姬澄相处，松雁对姬澄已不同初时，她是真心实意为姬澄着想。　　　　“你要我如何敬重他。”姬澄淡淡笑道：“三拜九叩？还是唯唯诺诺？”　　　　松雁一噎，喃喃道：“我不是。只是觉得姑娘在殿下面前太过随意了些，没有敬重。”　　　　“敬重？”姬澄笑了，论年龄论身份她都不能给贺元闵这份敬重。她怕贺元闵折寿。　　　　松雁素有聪慧，察觉不对立即闭嘴，悄然退下。　　　　百贤堂动作很快，姬澄正在用午膳，饭还没吃完百贤堂便来人了。来接姬澄的，是个三十七八虽的青年男子，进殿见姬澄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娇娇小小，捧着个小碗正在喝粥，细嚼慢咽的。　　　　谭璨赶紧道：“纪姑娘先用吧。我在偏殿等你。”　　　　姬澄想了想，道了声好。心安理得的坐下来继续用膳。松雁见姬澄动作依旧慢条斯理，丝毫没有谭大人再等她，速度要放快的自觉。　　　　松雁心里叹了口气，若是这是她跟姬澄的第一天，必然会恳切的劝诫一番。如今，拉倒吧。姬澄意外的看了松雁一眼。　　　　松雁平静无澜道：“自打我跟了纪小姐之后，便学会一个词。”——破罐子破摔。　　　　姬澄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松雁及时刹住，讪讪的看着姬澄。那个眼神，让姬澄想起活波懂事的呦呦。离开这么久了，不知道福安镇现在怎么样了。　　　　姬澄边吃边想，心灵福至般，念头刚滑过。建昭殿外传来寒暄声，两个男声还没听出眉目，宫人便打断两人，将他们请到一边，不要吵着贵人用膳。　　　　姬澄对松雁道：“去看看谁在外面。”松雁福身去了，很快回来。松雁道：“是谭大人在偏殿候的闷，出门透透气。遇见来拜访您的田将军。”　　　　“哦，哪个田将军。”姬澄感兴趣道：“田晟吗？”　　　　松雁道是，姬澄让她去叫田晟进来。腹中有六分饱，姬澄看着一桌残羹剩饭，便让人收拾了。心里直叹气，建昭宫到底不比颐宫自在。　　　　中州王宫上下肯称她一声纪姑娘，全是看在贺元闵的面子上。心里上是很瞧不起她的，如不然谭璨方才来接人，宫人连问都不问一声，就把他带进殿。撞上姬澄用膳。　　　　谭璨也是，看似表面恭敬。主动请退偏殿，礼貌有节。实则也是在做姬澄的主，根本不把姬澄放在眼里。先是自作主张，然后还在建昭宫外旁若无人的说笑。假若此时在建昭宫里的是贺元闵，他还敢如此吗？　　　　姬澄不想计较这些，实力决定地位，攀附权贵的菟丝花，本就不可能得到旁人真心实意的尊重。　　　　以前世人提起她，不也是周唐的女儿，周国士的徒弟。即便她成了嘉皇，也是周国士的附庸。没人尊重她。直到周唐死后二十年，姬澄依然将齐泽守的固若金汤，国富民强。嘉皇女帝真正走进百姓的心里。　　　　姬澄只是有些头痛，谭璨待她尚且如此，百贤堂的态度也一目了然。这还是在中州王宫，贺元闵下令让人来接她的。　　　　百贤堂的日子恐怕能遇见了。　　　　　松雁微诧，带着宫人收拾桌子。心想，这纪姑娘也真是。谭大人来不见如何尊敬，一个乡间的田将军到挺放在心上。　　　　田晟带着民兵组织抗敌胜利后，被贺元闵赏赐。现在是真正的大将军了。在宫人眼里，田晟还是上不了台面的泥腿子。　　　　松雁暗忱，纪姑娘莫不是惺惺相惜。　　　　田晟是奉贺元闵之命来见姬澄的。田晟也一头雾水，来之前还特意换了身崭新的将军袍。谁知来了连贺元闵的面都没见上，就被引来建昭宫。　　　　姬澄招呼田晟坐，笑着问他：“近来如何，福安镇怎样，大家都还好吧？”说着，抬头见田晟红光满面，气色光润鲜明，夫妻宫下青筋隐现。心里微微一诧，不动声色的挪开眼神。　　　　田晟道：“一切都好。只是王家人一直惦记着你。前些天王晗带着呦呦去百贤堂给你送鸡蛋。却被告知没有这号人，大家都很担心。”掩下难听的话不提。　　　　姬澄笑道：“不打紧，下次再去就有这号人了。”　　　　田晟一噎，咽下想问姬澄近况的话。只好道：“这倒是，纪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言语间还带着打探的味道。　　　　“哪里哪里。说起苦尽甘来，田将军才是不容易。说来，嫂子……回来了吧。”姬澄斟酌用词道。　　　　田晟‘恩’了一声，心情有些低落。“之前南怀王讨伐韩城时，顺手救回内子和一干俘虏。只是内子在敌营受了惊吓，失了身孕。不过还好，大人总算是保重了。”　　　　姬澄微讶一声，安慰他道：“人平安就好。”　　　　田晟抬头，目带精光看着姬澄，苦笑：“你果然知道了。”自嘲一笑，“若是人平常安慰，总会添一句，孩子总会再有的。而纪姑娘从不说这样的话。”　　　　出乎姬澄意料的，田晟低道：“纪姑娘从来都是如此。言出必行，有就是有。没有也从不给人希望。”　　　　姬澄笑：“我又不靠这个讨生活。”　　　　田晟欲言又止，想起谭璨给他说的话。目光复杂道：“我倒是盼着纪姑娘能靠这个讨一辈子生活。”隐晦道：“总比靠旁的好。”　　　　姬澄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什么旁的。”嘴角在笑，有些冷。　　　　田晟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寻常人可不是先住王宫，再去百贤堂的。”　　　　姬澄哭笑不得，“那又如何。难不成我和中州王还有什么不成。”越说越觉得胡扯，“简直胡闹！怎么可能，我们差了这么多岁。”　　　　情急之下，姬澄忘了自己纪五的身份。只想着自己收养贺元闵时，都可以做他祖奶奶了。如今如今……　　　　姬澄觉得有些难堪，听别人调侃她和贺元闵如何如何。姬澄有种被人骂‘老风流’的窘迫。好像她真的是个老不正经一样。　　　　姬澄少女时，曾被周唐判，眼带桃红，秋眸漾水，是多情之相。好在姬澄命入华盖，天生福相。加上姬澄克制有加，这点红鸾劫自然不算什么。　　　　姬澄对周唐情渝不二，做嘉皇的时候都不曾养过面首。如今落魄成至此。反倒见天的被人拉郎配。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田晟轻咳一声，错愕道：“中州王殿下二十有八，纪姑娘不过十四五岁。怎么就差了这么多岁？”　　　　姬澄扶额道：“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