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王宫矗立五州之巅,建在秦英山上。比颐宫的观星台还要靠近天空几分。 孟淮明骑着马,仰头望着眼前高耸入天的栈道。心想,嘉皇可真心疼贺元闵,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即便有一天,中州真的不保。贺元闵只要派人砍了这两条栈道,便断了敌人进攻的路。 目光下挪,打量着山麓四周。山下应该有直通王宫的密道,嘉皇心思细腻。不会一点后路都不给贺元闵留。 嘉皇给贺元闵修了这么一座王宫,绝不会是为了看着他山穷水尽而死。 裴景逸缄默的跟在孟庆元身后,若不是孟庆元说长姐可能在中州王宫。裴景逸绝不会在已经和贺元闵撕破脸的情况下,孤身来见他。 孟淮明瞥了眼裴景逸,一眼看出他的心思。道:“得了海王爷,我能把你全须全尾的带进去,就能把你全须全尾带回来。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裴景逸淡淡道:“为了长姐,一切都是值得。” 孟淮明目光深意,“大哥说的是。” 裴景逸微微皱眉,对孟庆元道:“以后别再叫我大哥了。我配不上。”目光冷意,自嘲中带着疏离。 孟淮明知道他们还在为段祝衡之死心存缔结,懒得废话,骑马直上。 栈道凌云惊险,马在孟淮明胯、乖巧。四蹄错落,扬马疾奔,转眼儿便上了山腰。中州侍卫询问裴景逸,“东湛王殿下是...”怎么上去。 裴景逸坐在马上,问:“寻常人是怎么觐见的?” 中州侍卫道:“下马,徒步。” 裴景逸闻言点头,翻身下马。“我也徒步。毕竟有求于人,何必如此盛气凌人呢。”言语笑笑,意有所指。 中州侍卫不敢接话,裴景逸上去的时候,孟淮明还在外面等候。显然,贺元闵对孟淮明‘骑马过栈道’的行为很是不满。 裴景逸刚一上去,中州王宫立马走出两名衣衫单薄的宫女迎接。说是中州王请二位进去。裴景逸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孟庆元,没有说什么。 山风很大,大殿外又高又冷,宫女们仪态端庄,裙袂飞转,各个似凌云之仙。 元闵这小子,可真会享受。裴景逸不禁欣赏起贺元闵的品味。 这一幕落到孟淮明眼里便是另一回事。 孟淮明眯着眼,看着宫女结实有力的双腿,柔软弹劲,腿功扎实。乍看皓霜赛雪的双手,虎口皆有薄茧。显然是使双剑的好手。好一对绝代双姝,能文能武。 这样的武美人,连容貌都是一副好武器。 孟淮明裴景逸两人皆是目露称赞,宫女引路带二王入殿。 主殿宫门大开,山风四起。孟淮明裴景逸不约而同抬起袖子,大殿里空无一人,两名宫女齐齐对空殿行礼。“王上,东湛王殿下、南怀王殿下来了。” “唔,来的正好。”贺元闵坐在大红柱后面,让宫女把牌位抱出去。他敞腿坐地上,没有丝毫起来的意思。 宫女恭敬的将嘉皇牌位捧出来,高举额头之上。裴景逸孟淮明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分别别开眼,不敢看那黑褐牌位。 贺元闵道:“我知道你们今天为什么而来。”贺元闵疯疯癫癫的,撑着柱子站起来,“你们当真认为那个纪五是长姐?凉山爆炸时,半个凉山都被炸的粉碎。周国士的墓室,水晶冰棺都被炸成齑粉,尸骨无存。” 贺元闵眼眶含泪,咆哮道:“你以为在这种情况下长姐还能活下来吗!!别做梦了。” 裴景逸孟庆元皆是沉默,裴景逸拍拍孟庆元肩头,“孟淮明,你和他说。”一副懒得多话的样子。 孟淮明沉声道:“无论如何,你总该让裴景逸见一见。纪五是真是假,瞒得过一个人,总瞒不过我们兄弟五……四个。”想到段祝衡时顿了一下。 贺元闵冷笑一声,“见?如何见。”贺元闵将牌位抱在怀里道:“长姐就在这里,你还要见谁!” 裴景逸拉住贺元闵,拿出大哥的架势,“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贺元闵不理裴景逸,揪着孟庆元领子,语气坚定道:“你心里有鬼。”不待孟庆元说什么,又转身指着裴景逸,“你,心里也有鬼。” 说完连连后退,“我知道,你们就是看长姐不在了,没人压得住你们。”宽袖一挥,气势十足:“呵。什么妖魔怪鬼,冒个头就敢称自己是嘉皇了。你们一个个的还上赶的捧人家臭脚。” 裴景逸对贺元闵道:“是与不是,你让我见一见。我们三人一起,还能辩不出来她是谁?”裴景逸语气不善道:“不过是个假的,你何必要把人藏起来呢。” 贺元闵出人意料道:“纪五对你我幼时记忆了如指掌,我们兄弟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生活细节无不知晓。你们说,是谁指点她的呢。” 贺元闵将酒瓶拨的滴溜溜转,臂弯里紧紧夹着嘉皇牌位,像是抱着她一样。“让你们见她,见了后呢。你们要告诉我她是真的,把她供在颐宫,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吗。” 殿内死一般沉寂,只有贺元闵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不可能了。裴大哥,庆元哥,长姐死了。实实在在,确确切切死了。咱们谁都不要骗自己了,好吗?” “好。”裴景逸固执己见道:“你让我见见她。” “裴景逸,我怎么就和你说不通呢。”贺元闵指着孟淮明道:“他见过纪五,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细胳膊细腿,面黄肌瘦。身上没有一丝炸伤,灼伤的痕迹。除了那张脸,什么都对不上。连身高都差的远!” “骗孟淮明的人都知道在身上做出些伤痕,她呢。呵。”冷笑一声,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建昭宫,姬澄目光频频落向殿外。方才她听见马蹄入殿的声音了,是谁能在凌天栈道上骑马。 姬澄想了想,大概是孟庆元吧。他眼睛不好,让他摸索着栈道直上直下,怕是骑马更容易些。 松雁忧心忡忡看着姬澄,时刻防备着她走出建昭宫。建昭宫外的侍女、侍人受到松雁的感染,皆浑身紧绷,时刻防备着。 姬澄无奈一笑,却也不多说什么。 裴景逸叹了口气,看着贺元闵道:“提个条件吧。” “什么?” “无论纪五是真是假。让我见一面。”裴景逸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别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裴景逸目光一定,幽幽看着贺元闵:“你明白我的意思。” 贺元闵攥紧空荡荡的酒瓶,一言不发,忘了里面是空的。仰头喝了一口,什么也没倒出来。他道:“你和孟淮明一起滚出中州。” 孟淮明答应的很爽快:“裴景逸撤兵我就撤,绝不久留。” 裴景逸却不愿意,对贺元闵道:“孟庆元的话你也敢信。当年他敢以‘凉山埋有炸、药,祝衡不可能不知情’为由,血斩西浦王。赶明儿他就能大军压境,抵着齐泽的喉咙,怒斩你我。” 贺元闵无动于衷,表情散漫。似是看好戏般,看这二人能说出个什么花来。他道:“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裴景逸冷笑一声,“中州素来兵弱,当年长姐以西北边防战事吃紧为由,向你我调兵一万到三万不等,至今未还,全成了孟庆元的私兵。盛少爷可是一兵一卒未取。” 孟淮明冷冷打断裴景逸,“那又如何。西北战事频繁,你我之兵,不都是齐泽之兵。齐泽有难,自当调借。西北战事平我自然会归还,如今...呵。”不屑再说下去。顿了顿道:“我和盛方夷互为依靠,当年我南郢军为掩护北鄣军撤离,折兵过半。盛少爷有愧于我,才将调取兵力,全部让我,以便填补兵力。” 孟淮明冷漠疏离的看着裴景逸,“大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一一给你解答?” 裴景逸斥道:“巧词善辩。左右盛少爷现在不在,说什么都是你有理。” 贺元闵看着两人吵,疲于言语,嗤笑道:“我就知道。”大摇大摆离去。 裴景逸孟淮明对视一眼,方才觉受挑拨激将,言语间已经脱离本意。两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裴景逸问孟庆元,低声道:“你见过她了。” “恩,见过。” “她…是吗?” 孟淮明沉默半晌,薄唇挤出四个字:“我不知道。”目露回忆,微微恍神道:“她身上的感觉很像。” “感觉?”裴景逸怔忪。 孟淮明笑而不语,两人踱步走出殿外。山风很大,两人倚着栏杆,俯视着山下芸芸众生,皆没有离开的意思。 天边繁星渐渐沉了,裴景逸望着天上触手可得的星星。想象着贺元闵站在这,仰头看着夜空的场景。 裴景逸颇有深意道:“有时候,我真怀疑。我们五兄弟中,观星术最好的真的是我吗?” 孟淮明淡淡道:“总归不是我。我的观星术,不过是看个阴晴雷雨,望望指路星,引引道。和你们知天文晓地理的本事不能比。” 裴景逸没有言语,冷不防,他问了一句两人都十分心痛的话。裴景逸问,“长姐观星术那么精湛,她知道自己会死于我们兄弟之手吗。” 孟淮明面无表情,垂着眼睛望着山下。他不敢看天上的星星。一看就会想起,姬澄。他道:“我希望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