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澄在建昭宫坐了半日,整个人有些泛倦。松雁一直在一旁小心打着扇子,不住的问姬澄困不困,休息一会儿罢。 姬澄瞥了眼矮凳上鸭青色纯色瓷碗,那是松雁刚才给她端来的杏仁露。笑了笑,道了声,“好。”从善如流上床去睡觉。 建昭宫锦被软裘,温暖舒适。帐子里还燃着嘉皇生前最喜欢的熏香,‘如是我来’。姬澄挺喜欢在这休息的。 前提是她没喝那碗杏仁露的话。 姬澄自十九岁开始吃驻颜丸,每年一颗,吃了整整一百零四年。最后凉山墓室爆炸前,她还吞了整整一把,不知道多少颗。把后半生的份量都给吃完了。 驻颜丸有个副作用,服药期间其他药剂会失去药性。换句话说,百药不侵。 姬澄曾深受其害,十九岁生辰不久,姬澄偶染风寒。周唐心痛不已,无论是他带来的感冒药,还是当时沉受战乱之苦的十二国送上来的大夫和药材。全在姬澄这不起作用。 最后拖拖拉拉一个月,姬澄自己渐渐好起来。周唐这才松了口气。 从那之后,周唐每年给姬澄吃驻颜丸之前,会偷偷把另一种药掺在姬澄最爱喝的杏仁露里。杏仁露微微泛苦,姬澄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为此,姬澄一直误以为。驻颜丸就是永葆青春,长寿连绵。直到周唐离世,姬澄这才知道,原来驻颜丸只是驻颜,让她永寿的是另一种药。 周唐打算回去的时候,偷偷停了永寿,却没有停止驻颜。姬澄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也是那个时候,姬澄才知道。 周唐以前没打算让她长寿永昌下去的。他觉得女孩子爱美无可厚非,让姬澄驻颜便好。生老病死,便顺其自然吧。 可惜周唐低估了姬澄在他心里的分量。姬澄病痛缠身时,周唐心如刀割。那时他才发现,原来他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姑娘遭受病魔缠身之苦。 甚至,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顺其自然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太痛了。 姬澄毫不知情多吃了一味药后,此后一百多年,连病都没生过。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选择炸死她,而不是用药毒杀。姬澄嘴里泛苦,翻了个身,难眠的阖眼。 周唐青春永驻,容颜不老。姬澄从两岁长到十六岁,周唐一直是二十三岁青年模样,面庞利落沉静,五官硬朗帅气。 姬澄本没有睡意,想着周唐,心里渐渐升起一丝渴望。想梦到他,在周公那见师父一面。神经松懈下来,不知不觉真有了睡意。 半梦半醒间,姬澄果然梦见了周唐。说是梦,也不算梦。那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姬澄小时候把驻颜丸叫糖丸,每次看周唐吃,都口齿生津,馋的直吞口水。周唐苦笑不已,一直哄着她不给她吃。 后来姬澄长大了,知道看起来很好吃的糖丸,原来是驻颜丸。 周唐噎住半晌,也只是挤出一句:“……抗衰药研制之初不是冲驻颜去的。”顿了半晌,含糊其词道:“误打误撞,也算吧。”他笑的十分无奈。 梦里,姬澄也甜甜的笑了。少女无邪。 建昭宫传来男人的脚步声,靴子脚步放缓。贺元闵掀开垂在床边的幔帐,语气不明道:“她睡着了?”姬澄笑容明净,无暇纯真,仿佛做了什么好梦一般。 松雁福身道:“是,用了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犯困了。” 贺元闵冷嗤一声,“呵,这点本事还敢装我阿姐。长姐百毒不侵,别说一包迷药,便是下瓶砒、霜她连眼睛眨都不眨。”装的爱喝杏仁露又如何,冒牌货就是冒牌货。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过砒、霜?”幔帐里传来清泠脆音,姬澄这两天甘醇美露喝多了,润的一把嗓子又清又脆,越来越像少女时代的姬澄。 贺元闵白皙的脸上了无血色,听见姬澄的话,眼里闪过一抹诧异。脸上泛起惊愕的红潮,到显得有几分人气。 姬澄撩开帐子,示意松雁把床帐挂在铜勾上。松雁立即上前服侍,挂好床幔后,将一个大迎枕垫在姬澄身后。 姬澄半倚着迎枕,鬓发松散微微凌乱。姬澄心里琢磨片刻,抬眸望向贺元闵:“我到不知,阿闵什么时候给我下过砒、霜。” 学嘉皇不难,且不说姬澄学的只是自己旧时举止。她在大铁球昏睡两年,思维言行举止,都停留在两年前。反倒是要反应现在是两年后,还要迟钝些。 难就难在怎么样把真的学成假的。怎么样让自己的举止,看起来不过是拙劣的学习模仿,又不过分的假。 这其间的分寸,实在难以把握。 松雁服侍姬澄时,贺元闵整个人都是怔松的。思绪恍恍惚惚回到幼时,他敲开长姐寝殿的门。青瑰姐姐拦不住他,小贺元闵闯进内殿。 姬澄无奈起身,她打着哈欠吩咐青槐往她身后塞靠枕。腿上盖着薄被,云鬓散乱的望向小贺元闵。姬澄看着他说了什么,贺元闵已然忘却。 恍惚间,场景交错。姬澄的脸变成纪五,青瑰的脸变成松雁。贺元闵骇然回神,只听纪五淡淡的问他,“阿闵什么时候给我下过砒、霜。” 贺元闵勃然大怒,指着她道:“不许你再学她!”冲上去掐住姬澄脖子,内心挣扎再三,又松手了。他拂袖离开,“我知道你是假的,不要在我这里装,没用!” 贺元闵斩钉截铁道,不知道说给谁听。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我不吃这一套!” “贺元闵。”姬澄喊住他道。 贺元闵脚步顿住,没有回头。他严厉道:“谁许你直呼本王的名字。” 姬澄默不作声的嗓音拔劲,提高几个音阶,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更成熟。更接近十九岁些。 姬澄道:“贺元闵,如果你不打算让我去百贤堂。也不承认我改归属颐宫。不如把我交给南怀王。” 姬澄漫不经心道:“南怀王不是说,他有经验分辨假嘉皇么。”言语间无不信任。仿佛只要她被交到孟淮明手上,检验出来的一定是真嘉皇。 贺元闵踌躇片刻,陷入沉思。面上不动声色,沉静如水,无波无澜。似是在思考这句话的份量。 孟庆元是吃过假嘉皇的亏的。深知假嘉皇的威力,纪五最初冒头的地方是西浦。接着一连串的事,背后都好像有谁在指导。 如果纪五真的是孟淮明的人。所图所求,不仅仅是陷害谁。而是让这个冒牌货,以假充真,驻进颐宫……那,孟淮明想做齐泽之主可就容易多了。 名正言顺操纵纪五这个傀儡,再也不需要打着为嘉皇报仇的名义,做出杀西浦王这种惹人争议的事。 贺元闵转身,“百贤堂,颐宫?你这一步可离的真远。”贺元闵踱步回来,凝视着她,认真道:“你图什么呢?” 姬澄嫣然一笑道:“自然是图名正言顺了。” 床帐右边铜勾突然脱落,徐徐微风将半面床帐吹的起起伏伏,如海浪般滔滔不断。繁复绣花的幔帐角软趴趴打在贺元闵身上,一次又一次。 贺元闵烦不胜烦,一把扯断床幔,丢在地上。 松雁吓了一大跳,忙跪在脚踏上认错。姬澄无动于衷,安稳如山坐在床上。 贺元闵咬牙切齿道:“我会证明你是假的。” 姬澄毫不示弱应战,笑意温柔道:“有劳中州王了。” 贺元闵怒揭,握拳隐忍下来,大步离开。 姬澄心里叹气,将脸扭到一边,避开松雁探究的视线。其实姬澄没想着和贺元闵这么相处的,来之前她想着,若能以荐贤的身份进入百贤堂,近距离调查韩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好不过。 若是不能,借着这幅相貌。打探下贺元闵对嘉皇之死的真实看法也是好的。 没想到一来就被‘假嘉皇’一事打乱步伐。 假嘉皇。究竟谁是冒充姬澄的第一人呢。假嘉皇和残周东渡,以及孟庆元在福安镇怒斩残周军有什么关联吗? 西浦,荒野山林间。 盛方夷身上的伤养的七七八八,孟淮明将他从北鄣救出来后,秘密安置在这里。只留了几名亲兵护卫和一些药材,便带兵赶往福安。 不知道庆元哥现在怎么样了。盛方夷背靠石壁,眉宇间忧思。 南郢亲兵看见盛方夷美人愁绪的样子,暗骂一声妈的,若不是知道眼前这是北鄣赫赫有名的盛小将,他还真以为是哪家女子女扮男装。 盛方夷长的太绝美,不是妖孽艳丽之美,而是更偏清丽脱俗的仙气,飘逸出尘。连受伤都像西子捧心。 万幸南郢亲兵早年征战时脸上受过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或哭或笑都极为骇人。 北鄣亲兵见南郢亲兵表情狰狞,想着这是南怀王留下的人,以为他发现什么动静。遂警惕起来,殷勤要好的问南郢亲兵,“冯大哥可是发现了什么?” 南郢亲兵严肃的摇摇头。 北鄣亲兵这边共五人,两人出去为盛方夷打猎——粮食早就吃完了,只能自给自足。一番商量后,决定派一个人再去检查下周围。 另外两个人继续留下来保护盛方夷。 不多时,北鄣亲兵回来道:“北鄣王,我们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山洞。” 盛方夷警觉道:“什么山洞,可有人居住。” 北鄣亲兵迟疑道:“人倒是没有。不过山洞里面有个奇怪的玩意……一个巨大的球。有我腿这么高,这么大。”双手比划着大小。 盛方夷错愕的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