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撑开自己的眼皮,满意地打了个打哈欠,打算起床告诉石决明本姑娘已经泡到汉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像一只八爪鱼,死死地缠在了陈郢的身上。 他坐在床边上,靠在床架子上静静睡着,阳光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跳动。一只手垂下,顺着那只手的方向,我看到了地上的文书,想必是昨夜看到一半睡着时不小心掉下来的。他的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拦在我身侧,我的睡相相当不好,整个脑袋顶在了他的腹部,身子是斜着的。他莫非是在害怕我自己睡着睡着掉下床去…… 到底该不该松手,松开手定然会吵醒他,他昨夜定没有休息好;若是不松手的话,他万一醒了我怎么办。 那个人动了动,用手揉了揉我的脑袋:“醒了,快去把醒酒汤喝了。” 他带着刚睡醒时的鼻音,不似平日里那般淡淡的语气,而是带着一瞬的宠溺。我脸一红,把脑袋缩进被子里,翻了个身装作没听见。 他起床,在屏风后窸窸窣窣整理衣物,待那声音停下的时候我闻见一股中药味。 我自认为酒品还算不错,不能算是千杯不醉但是喝一坛子酒还是可以的。再说我在临安城里喝醉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也没有喝过醒酒汤。喝了这醒酒汤不就承认我昨天喝醉了吗,坚决不喝。 “阿瑾听话些,你昨天喝的可是藏了10年的花雕酒。”陈郢这是在调侃我? 黄酒里花雕酒算是极品,藏了10年的花雕酒更是贵重。想到昨天我竟然喝了这么好的酒,我心里真是畅快得不行,果然陈郢不是抠门人,和他吃一顿饭真是值大发了。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咯咯乐起来。 “什么事情如此好笑,乐够了就起身吧,明日我们动身去天目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醒酒汤放在了桌子上。 天目山,陈郢怎么知道我要去天目山,他还想跟着我一块去,他这副身子会不会还没上山就被颠碎了。 我猛地一下从被子里跳出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天目山。” 他笑了笑:“明月天心楼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我,再不喝药我就喂你了。” 我抱起药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这药的药汁是浅浅的棕色,味道酸酸的,除了醒酒汤和陈皮之外一定还有什么别的药材。 我被酸的打了个嗝,五官皱成一团,扁扁嘴问道:“你往醒酒汤里加什么了?” 他把枫糖递给我,我往嘴巴里丢了一颗,这家伙原来知道我害怕药苦。 他咳了咳,之后用那双温润的眼睛看了看药碗,不紧不慢道:“加了些红花和当归,多放了点陈皮。气滞血瘀,你三个月没来癸水了吧,女孩子总是这样会落毛病的。” 枫糖差点噎在我嗓子眼里,我抱着脖子咳嗽了半天,差点把刚才喝的药都给吐出来,小声嘟囔着:“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忍俊不禁:“我的医书还没有白读。” 陈郢想去天目山并不是件坏事,我对天目山上药商还不甚熟悉,仅仅限于笔下的几封信件沟通,连人也没有见过。天目山的药商们都是老奸巨猾,我若是独自上山,虽然有宋徵和庄子况帮衬,但由于我新上任不久,药商们难免刁难。再说,我曾跟着师父四处行医,虽然懂得行里的规矩,但直接打交道还是第一次,说不定手忙脚乱会出什么差错。明月天心楼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已经禁不起差错了。 吃完了嘴里的糖,我开始慢悠悠地换衣服。陈郢说下午要带我去金陵城里好好转一转,总堂和各分堂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弟子们今日都不在青龙堂里守着了,石决明身上的命案暂时无法解决。不过他自己都满不在乎官府来抓他,我又着个什么急。只要没人抄家伙把明月天心楼给围了,这都不算大事。昨天晚上黑乎乎的,我都没看清楚金陵城的店铺长什么样子,上天目山之前还要把给荆门的信送出去。 我溜溜达达跑到陈郢面前,拽了拽他的袖子,他竟然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天,看得我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阿瑾你换过衣服了吗?” 我扥着自己的衣服,上面飘散着阵阵酒气,昨天的花雕酒混着前天的桂花酒,果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我挠挠头:“不好意思,我就这么一件衣服。” 他用手抚平我衣服上的褶皱,挺秀的眉头皱在一起:“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正是喜欢鲜艳颜色的时候么,你倒好整天穿一身白蹦蹦跳跳。” 陈郢不是个话多的人,今日怎么叨叨了许多,我撇撇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穿白色的,或许是习惯了吧。衣服什么的,我居无定所要那么多作甚。” 他轻轻拉过我的手,随即又恢复了那温和的模样:“等回了临安我去找人给你做几套,今日先将就着吧。” 今日真是个好天气,碧空如洗,秋日的阳光少了云层的遮挡显得格外灿烂,连叶子上都是阳光暖融融的味道。早落的秋叶铺洒在地面上,我用脚踩上去,她们发出如同芝麻脆饼碎裂一般的声音。秦淮河上泛着粼粼波光,石桥也被照得明晃晃的,街市上仍是人声鼎沸。 忽然,“鸿运楼”三个大字映入我的眼帘。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不是江南最大的赌场吗。自来到明月天心楼,我已经两个月没有赌钱了,赌钱同喝酒一样都是上瘾的东西。对了唐秋水那个宅子不是还没办法解决吗,等我把钱赢回来然后还给他,那宅子不就是我自己买的了吗。 不过陈郢这种正人君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会赌钱的。我身上没带钱,可以把他压在那里。反正他生得好看,看起来又和善,和老板说几句话借点钱还是可以的。 “想赌钱?”陈郢一派悠然自得。 “嗯。” “好,赢了钱给你做两件新衣服。” 我高兴得跳了起来,仰起头来看着他含笑的眼睛:“陈郢你居然会赌钱,你赢的多还是输的多啊,要是咱们输光了怎么办,你给我打掩护不行了我就出老千,哈哈今天一定要让他们输光光。” 脑袋上吃了一记暴栗,我揉着脑门,他摇了摇头然后说:“女孩子不要总是想着往赌场钻。” 哼,我使劲踩了他一脚:“你就装吧,今天可是你带着我去的,要是输光了我就把你压在赌场。” “好好,都依你。”他轻笑出声。 没想到陈郢赌钱还真是个老手,那双看起来只会拿笔的手抓起骨牌来竟然也能翻云覆雨。他嘴角噙着笑意,不急不慢地出着牌。一身宝蓝色的衣服站在浊气逼人的赌场里也冷清出尘得像个神仙。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那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出起老千竟然毫不手软,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作弊了。赌场里的彪形大汉被他轻而易举地掏空了钱袋子,土财主输的连把裤子扒下来都不够还债。陈郢这时候终于满意地收手,拿着沉甸甸的银子,拉着我的手闲庭信步地走出了赌场,赌场老板张着大嘴下巴都快掉下去了。 走到了做衣服的铺子,老板娘拿着花花绿绿的布就开始在我身上比来比去。我换了一件新的白袍子正准备付账,老板娘忽然道:“姑娘,你穿的是男装。” 我挥挥手:“男装就男装,是白的就成。” 柜台上算账的先生正摇着一把折扇,那上面画的是金陵山水,我看着喜欢,便指指那扇子道:“这扇子我买下了。”说罢夺了扇子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老板娘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郢:“先生,你家小姐喜好真是与常人不同。” 就这样呼哧呼哧地摇着扇子,我终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找到了驿站。掏出信封,我拿毛笔龙飞凤舞地写好寄往的地址。信差接过信,面色疑惑地看着我。 “这位姑娘,你往荒山野岭里寄信做什么?” 真是胡说八道,荆门何时成了荒山野岭,那里山明水秀,鸟语花香。荆门是武林中显赫的门派,江湖中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陈郢对那信差客气地笑了笑:“能否借一步说话。”,然后和信差走进了堂屋内。 他和那信差不知道嘀嘀咕咕了些什么,我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在画了十个圈之后,他终于挂着笑容走了出来。 “他会帮你把信寄到的,我们走吧。”他负着手,没入夜色之中。 我白了他一眼:“那个信差为什么不理我。” 起风了,我听不清楚他回答了些什么,我小跑着加快了步子,追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