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彖再度回到蛇王居住的那栋小楼时,已是深夜。 那四个人守在院里,全神戒备,直到看见陆小凤和她走了进来,才松了口气。 陆小凤已经冲到了楼上,金九龄紧跟着他。季彖取回无妄,看着楼上火光一闪。火折子很快灭了,陆小凤走了下来,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他很快遏制住了悲痛和愤怒,对着季彖说道:“从南海到五羊城至少要走一个晚上,季姑娘既然受了伤,不如在此地休养。” 季彖犹豫少顷,点了点头:“有劳。” 然而陆小凤和金九龄刚乘着马车离去,原本隐隐有疲态的季彖眨了眨眼,眸中浮现出冷意,再无疲倦之感。 在未见到金九龄前,陆小凤和她寻了个机会,就绣花大盗一事交谈了几句。她本来以为还要浪费口舌说服陆小凤金九龄颇为可疑,不料陆小凤也有同感。是以决定由陆小凤跟着金九龄去南海随机应变,而季彖以陆小凤之名给华玉轩主人和常漫天去信,再去请南王府的前任总管江重威,以便断定金九龄是否是绣花大盗。 耐心等着马车声逐渐远去,季彖这才衣袂翻飞,向着城外道观行去。 陆小凤的名头比季彖所预计的更为好用,她甚至不必多说什么,就能让江重威信服。藉由江重威,季彖从道观里借来一对信鸽,略一思索,提笔写信。她惯写行书,此时却换了楷书,下笔力道加重,使得常漫天和华玉轩主人凭借字迹的凹凸即可辨认。 江重威欲言又止了数次,还是忍不住问道:“季姑娘,你已知道绣花大盗是谁了?” “八成把握。”季彖刚好写完一封信,瞥了一眼神色黯然的江重威,又道:“绣花大盗是个男子。” 江重威猛然抬头:“他和红鞋子有何瓜葛吗?” 季彖将信封好,系在信鸽腿上:“不错。” 江重威神色重又变得痛苦起来,季彖将信鸽放飞,淡淡道:“你是有友人入了红鞋子么?” 江重威叹息道:“正是。” 季彖走回到桌前,提笔写第二封信,口中宽慰道:“红鞋子里并非所有人都和绣花大盗有纠葛。” 江重威苦笑道:“但愿如此。” 将第二只信鸽放飞,季彖道:“坐镇五羊城的名捕鲁少华乃是金九龄的得力臂助,我若是未能按时回到居所休养,只怕会令他生疑。待到陆小凤回到五羊城,再相机行事,如何?” 江重威点了点头:“有劳姑娘。” α 一只信鸽扇动羽翼,向着五羊城而来。鸽子腿上的竹管迎风而动,哨声若有若无。 听见哨声,季彖走到庭中,身形翻动,广袖一遮一带,将鸽子纳入袖中。她力道用得精妙,鸽子羽毛都未曾凌乱一根。她身上气息自然如天际云、池中水,被她托在掌中的鸽子丝毫不惊,乖顺地任由她将竹管拆下。 纸上只写了一句话:陆爷已得手,请金老总明夜子时,在蛇王老窝等候。 季彖重新将纸卷好,放入竹管,系回鸽子腿上,让鸽子飞走。回到屋中挑了本志怪集随意翻阅,季彖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这才佩好无妄,起身离去。 鲁少华手下盯着他的人早就知道季彖好美食,见她向着食肆酒楼成群的那条街行去,也就不再去管。 季彖余光一扫,发觉再无人跟着自己,便足下轻点,轻飘飘向着城外而去。 江重威在道观中等候她已久,见她到来,起身问道:“不知常总镖头和华玉轩主人到了没有?” 季彖道:“他二人陆小凤另有安排,江总管先随我入城吧。”她伸手拉住他衣摆,道一声冒犯了,带着他掠出道观。江重威原本是南王府总管,即便双目失明,轻功倒还称得上一句中上。季彖带他回到城里,未曾惊扰到一人。 蛇王居所所在的小巷鱼龙混杂,季彖和江重威隐身于一家嘈杂酒楼的二层,耐心等着陆小凤到来。 坐在他们身旁的客人换到了第二桌,江重威突然道:“陆小凤到了。” 一直自斟自饮的季彖将碎银压在杯下,和江重威离开酒楼。金九龄已坐上了一顶绿绒小轿,江重威循声听见抬轿大汉急行的声音,下意识想要跟上。破空之声陡然响起,江重威不由得停步低喝道:“小心!” “无妨。”季彖不闪不避,仅仅伸手在身前。那粒裹着纸条的石子去势陡然一改,恰好落在她掌心,足见对方的暗器功夫和指力。季彖拆开纸条,上面是陆小凤字迹。她将纸条用内力碎作纸屑,对江重威道:“陆小凤已经安排妥当,我们走罢。” α “你是决计想不到是谁的。” 陆小凤大笑着说出这句话时,季彖带着江重威纵身掠下屋脊,轻轻巧巧地自窗户穿入,落在了屋内。而两个青衣妇人带着常漫天和华玉轩主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金九龄看着他们,一步步往后退,找到张椅子坐下,似已再也站不起来。 公孙大娘道:“陆小凤让季姑娘去请了江总管,而我的姐妹里最没有嫌疑的,就是老四和老七,所以我关照了她们,叫她们去请常镖头和华老先生尽快赶到这里!” 陆小凤道:“我们早已算准,他们三位最迟今天都可以赶到这里,所以我也约好了他们今天正午前后,在城楼上相见!” 季彖走到金九龄面前,陡然出手,剑鞘在金九龄身上连点数下,封了他几处要穴。 常漫天恨恨道:“我知道你不但会绣花,还会绣瞎子,两针绣一个瞎子,可是现在你还能绣得出什么来?” 红衣少女笑道:“他现在唯一应该绣的,就是口特别大的棺材,好让孟伟和鲁少华陪他一起躺进去。” 金九龄终于长长叹息,道:“棋差一着,满盘皆输,想不到我金九龄竟有今日!” 公孙大娘忽然道:“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件事要问你了!” 金九龄道:“问我?” 公孙大娘点点头,道:“你最好赶快告诉我,薛冰在哪里?” 金九龄忽又笑了笑,却闭上了嘴。 公孙大娘怒道:“你难道还想用她来要挟我们?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手段?” 金九龄不理她,却看着陆小凤,缓缓道:“白云城主剑法无双,但他却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他平生仅见的武林奇才。” 陆小凤在听着,知道他一定还有下文。 季彖却淡淡道:“莫急着想脱身之法,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金九龄怔了一怔。季彖俯下身去,以内力汇聚成音,只容金九龄一人听闻:“你任南王府总管一职,想必知道南王府的账目。” 金九龄讶然:“季姑娘不怕我将此事告诉别人吗?”不似之前谈话,金九龄仅仅嘴唇微动,声音细不可闻。 季彖不为所动,冷冷道:“那又如何?我恰好想起一件事来。蛇王威望极重,自他迁化后,不少弟兄试图为他复仇。我自然不擅长拷问手段,可蛇王的弟兄之中,想必有精于此道之人。” 金九龄的脸色变了变。 公孙大娘笑道:“就该这样!金九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金九龄不看季彖,也不看公孙大娘,转向陆小凤道:“我只不过想和这位傲视天下的武林高手,赌一赌输赢,比一比高下!我若输了,不但心甘情愿的束手就缚,随你去归案,而且还立刻将薛冰的下落和季姑娘要的东西说出来。” 陆小凤眼睛里发出了光,显然已被他打动。 季彖暗叹一声,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掐了掐。她的眉突然皱起,冷声道:“你杀了薛姑娘。” 大凶。 陆小凤像是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他随即窜向金九龄,问道:“薛冰究竟在哪里?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金九龄看着他,眼睛里露出种奇特而残酷的笑意:“当然如季姑娘所言。” α 金九龄到底是死了。他死在了公孙大娘的剑下。他死前要陆小凤替他保守这个秘密,莫要将这件事泄漏出去。看在他师兄面上,陆小凤答应了。 此地已不宜久留,公孙大娘本想带他们到红鞋子聚会之地,陆小凤却出乎意料地挑了个酒肆。 季彖冷眼看着公孙大娘向常漫天三人解释其中缘由,又在三言两语间逼出红鞋子里的叛徒二娘。二娘本以为难逃一死,公孙大娘却露出不忍之色,希望她自行了断,然而陆小凤拦住了意欲自杀的二娘,挥手击落了她的刀:“如此良辰,如此欢会,你为什么还要杀人?” 二娘咬着嘴唇,道:“我……我没有要杀人,我要杀的是自己。” 陆小凤道:“你自己难道不是人?” 二娘怔了半晌,忽然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痛哭声里,季彖平静道:“既然大娘理清了红鞋子的旧账,也该我了。” 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怀里无咎的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