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彖不愿打扰他二人重聚,自行找了个僻静地方养神。她指尖连点,封住几处大穴,以防无意间听见什么闺中密语。 她答应给冯蘅一个时辰,可还剩下一刻时,黄药师就已飘然落在她面前。冯蘅还在他身侧,但身影飘渺,一望即知在逐渐消散。 没了气运支撑,这一抹留恋不去的残魂,终于连最后一魂胎光也开始魂飞魄散。 看着一拜到底的黄药师和冯蘅,季彖又叹了口气。 也罢。 索性九阴真经上的紫气也满足不了云气的胃口,少去几丝有何不可,还不如换来于她有利之事。 季彖平淡道:“我确实可以救令阃。” 黄药师道:“足下想要甚么,但说无妨。” 季彖道:“我无所缺,现下也想不出有求于岛主的地方,不如岛主欠我三事,如何?”她顿了顿,又说:“当然,我绝不会让岛主做大奸大恶之事,可此三事多半与朝堂有牵扯。” 黄药师道:“庙堂忧民乃大节,除却为金人卖命,足下不必多虑。” 季彖一笑:“好。我所言之事,还须夫人与岛主牢记。我运口诀时,请夫人第一左足蹑阳明星,第二又进右足蹑□□星。祝毕,第三次左足蹑玄冥星;祝毕,第四次右蹑丹元星;祝毕,第五次左足蹑北极星;祝毕,第六次右足并蹑闿阳星;祝毕,次左足并蹑瑶光星。如此五次祝毕,可保夫人无事。” 冯蘅将她所说默念数遍,点了点头:“多谢先生。” 季彖不再多言,解开自封的穴道,指尖虚按于紫府之上,缓缓从紫府中引出一部分紫气:“太微玄宫,幽黄始青,内炼三魂,胎光安宁,神宝玉室,与我俱生,不得妄动,鉴者太灵。若欲飞行,唯得诣太极上清。” 黄药师与冯蘅皆对道家典籍熟稔于心,此时她刚一祝完,冯蘅便恰到好处地在黄药师的指点下迈步踏在季彖所说的方位上。 紫气鼓荡不停,季彖十指泛起玉润光泽:“魂精魄灵,九天同生,石景水母,太阴朗明,徘徊月宫,冶炼金庭,二景合原,上吉时清。” 那团浓郁紫气被她抽丝般一缕缕剥离,分为淡薄九份伪装成人的二魂七魄,替冯蘅补足她缺失的魂魄:“八会交带,我愿克成,愿光愿容,愿鲜愿荣,愿神愿仙,飞行上清。” 天色骤然阴沉,黑云压城。 季彖额上滴汗,原本就白玉似的面容越发苍白:“天动地转,魂魄相随,真光徘徊,名入金房,玉门乃开,乘龙陟空,日月同辉,□□太清,鸣铃翠衣,左蹑流电,右御奔星。” 冯蘅已踏上最后一步。 季彖声音低肃,终是念完最后祝词:“帝命玉女劳侍以归,魂真魄神合形升飞。” 此时即便是黄药师这般不涉鬼神事之人,都看得出冯蘅身形凝实如生,更隐隐泛出玉光。 季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夫人还余下一刻,此后便会重入轮回。”她犹豫良久,还是说道:“岛主若有心,可在三年后寻访,约莫在东南方位。” 黄药师神色莫测,只躬身一拜,携着冯蘅远去。 大约是因了冯蘅的缘故,一刻后黄药师再面对她时脸色柔和了一些:“酉时过半,入夜后东海惊浪雷奔,骇水迸集。若是不嫌,足下可留下调息一夜。” 所以我不助冯蘅你就会赶我深夜出海喂鱼么…… 季彖念头转瞬即逝,随即笑道:“多谢岛主。” 虽说是留她小住一夜,黄药师却没有做主人的意思,只命哑仆将她带到一处僻静竹屋之前。 这处竹屋多年未曾有人居住,哑仆恭敬地以手比划,请她先在竹屋外稍候。 他动作极快,还未等季彖将从琅嬛福地中带出的薄薄一本道生旨看完,就已请她入住。竹屋内仅一床一桌一椅,三只竹书柜而已。季彖对居所不甚在意,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书柜内的书来。书多是杂籍,阴阳历数、奇门遁甲无所不包,季彖不由得咦了一声。 这儿莫不是以前黄药师的住所? 将脑中揣度挥去,季彖点了灯,脱了外袍斜倚在床,隔着灯花看着窗外竹影婆娑,微微阖了双目。 她要黄药师应下她三事,倒也不是一时兴起。九阴真经既无大用,她也不愿去找那些天材地宝,能搜罗气运的便只剩下了扶宋与助元两件。助元自不必想,扶宋迫在眉睫,她得在寥寥几年里收天下人才为己用。谍报建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她在此前一世里借了阳翟的势力,此世之中,她却是想托黄药师为她联系遍及天下的丐帮。 飧食同样是由哑仆送来,味道极鲜美。季彖忍不住想问问黄药师他岛上的厨子是谁,肯不肯出借一位。 是夜,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晚风徐来,竹叶簌簌而鸣,摇曳万千。 季彖闭目,以手撑头,侧身卧于床上,似睡非睡,凝神调息。她虽修的是道法,平日行事却随父亲,与常人无甚不同之处。今日损耗颇大,她便用了陈希夷的蛰龙睡丹功,采精神以为药,取静定以为火,成金液之还丹。 她已渐入了心息相忘之境,却听见箫声丝丝缕缕,如泣如诉。 桃花岛上有月下吹箫之兴的只有黄药师一人。季彖先前与他交过手,知道他箫声中暗含内力。这次箫声柔和婉转,动听如凤鸣,却不再暗藏杀机,季彖索性静静聆听。 眼前似见大海浩淼,万里无波,远处潮水缓缓推近,渐近渐快,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而潮水中鱼跃鲸浮,海面上风啸鸥飞,再加上水妖海怪,群魔弄潮,忽而冰山飘至,忽而热海如沸,极尽变幻之能事,而潮退后水平如镜,海底却又是暗流湍急,于无声处隐伏凶险。 季彖听到高妙处,不觉立起身来击节而歌:“候劲风,揭百尺,维长绡,挂帆席。海童邀路,马衔当蹊。天吴乍见而仿佛,蝄像暂晓而闪尸。” 她声音本就清而玉润,即便是歌化自木玄虚的海赋,拗口典故在她唱来也越发悠扬。她有感而唱,自然不会循规蹈矩,常常跳跃,随性而起,随性而止。箫声像是与她心有灵犀,每每于她变更词句之时音调一转,合得天衣无缝:“昱绝电,百色妖露。经途瀴溟,万万有余。吐云霓,含鱼龙,隐鲲鳞,潜灵居。何奇不有,何怪不储。品物类生,何有何无!” 季彖歌完时箫声也堪堪止住。她吐字清晰,音调悠长,却气息丝毫不乱,长叹道:“昆山玉碎凤凰叫,幽咽泉流冰下难。岛主珠玉在前,此后再无曲可入耳了。” 黄药师淡淡道:“足下倒是好兴致。” 季彖与他一个屋内一个屋外,倒也不觉得古怪,笑道:“我本来可没有夜半长歌的念头,只是岛主箫声委实动人,这才冒昧。” 黄药师声音听不出喜怒:“不知足下明日往何处而行?” 季彖犹豫了半晌,还是答道:“绍兴。” 离宋宁宗驾崩尚有两年,他子嗣稀薄,继任者大抵只能在两人之中择一,分别是未来正史之上的宋理宗赵昀,与因史弥远而与帝位失之交臂的赵竑。 对于未来的帝王之选,她已大致有了定夺。 黄药师的下一句话,却令季彖难得露出愕然之色。 “足下与我恰好同路。”他说,“何不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