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众人围着一个篝火烧烤,无聊之余,谈起即将到达的狸子坞,说起狸子坞又不免谈起狸子之心的灭亡,紧接着又是其它四国的灵兽,都是些长篇大论,在贵族史记中都有记载。佛见笑对此毫无兴趣,只是直勾勾的看着灯火下的师傅,以解内心凄苦。 夜光照着碧绿的翠烟湖,照着西漠唯一的绿洲狸子坞内,人来人往的客栈,打破长久死寂的沙漠,给漫无天际的荒凉之地带来几分难得的繁华。狸子坞是此处最为繁华的地带,也是百幕霖边缘地带唯一活着的绿洲,西沧国的许多达官贵族都会选择在此处居住,在繁茂绿洲的簇拥下,这片珍贵的土地吸引许多莫名而来的人士。 坞内人群川流不息,大都是长途跋涉的旅人,他们纷纷卸下装备入住客栈,在人群中,偶尔也可看到光膀子的大汉,他们是当地的塔克族人,已经习惯了炎热的气候,背着一袋袋的米,向坞中心走去。 从事运输的他们常年奔走于西岚和西沧国的交接地带,从狸子坞到黑雨森林再到苑谷以南,路途千里,来回路程要持续三月多,一路下来饶是健壮的大汉也要在家躺上一月,两国在贸易上与当地的邪教徒和巫族有明文规定,这也保障了狸子坞在鱼龙混杂的百慕霖得以发展重要原因。 坞内的米是最贵的,在最炎热的夏季,米的价格更是堪比黄金,也只有富商能享用如此昂贵的食物,大部分的人还是食用野生的食物。 当地的尼玛人则是以狩猎为主,常用昂贵的兽皮与塔克族交换,两族是当地最原始的居民,不过,随着后来的发展,许多优越的地方被有权势的人群居占,他们则渐渐住在坞边缘地带。 落异等人已经到了此处,余裕和落知秋,清韵商量着去寻找尼玛人,他们想着在达到葬霖之前,寻找传闻中的狸子之心。 尼玛人天性好客,自是拿出青稞酒款待他们,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半弓着身子,磕出罐子内的沙尘,将底层的食物掏出放在桌上,“没什么招待你们的,这些壳菜是前些日子儿媳腌制的,你们可以尝尝她的手艺如何?”将包裹严实的袋子解开,老妇人将壳菜倒到盘子里面。 “颜色很奇怪。”看着盘中乌黑黑的东西,余裕忍不住问道。 老妇人笑了笑,裂着满嘴黄牙,“味道应该还是不错的,小伙子可以先尝尝?” 塞了一口,他咀嚼着,而后脸上露出惊奇地笑来,“不错啊~挺,挺特别的,有点像青山下那个腌制的鲔鱼,咸咸的略带点香味。” 满意的笑着,老人说,“这里可没什么鱼?里面就是埋在地里面发酵所造成的,这里白天温度高,发酵的气味挺大的,我还怕你们吃不惯呢,你多吃点,对了,你们也尝尝。”加了一大片壳菜,放在落知秋和青韵面前。 “我…还不太饿,只喝这个就行了。”指着杯中的青稞,清韵捂着鼻子尴尬的说。 老人又对着身旁的小姑娘说,“去,把你阿爸前日从山上挖的野菜端来,让客人们尝尝。” 那小姑娘约莫十五来岁,眼睛硕大,扭捏着看着来人,老人跟她说话之前,她正对着清韵华丽的步摇失神,“还不去?你个小蹄子?” 诺了一声,她一溜烟地跑了。 “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人,让你们见笑了。”老人尴尬地解释,而后又乐呵呵地说,“我瞧着你们不像普通人,是从奉迎来的么?王又有什么新昭令了?是不是又开始扩大绿洲了?”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余裕说,“我们是从青山来的弟……人。” “哦,”有些落寞,“我以为是从奉行来的呢。” “老前辈知道狸子之心吗?”落知秋喝了两口酒,解释此次前来的目的,“我们一路也没见到狸子,我如果没记错,这里以前应该会有很多。” “哎!”叹息一声,“在这里住的人哪能不知道狸子之心呢?姑娘是不知道,三年前这里刮了“齐不理”狂风,许多狸子都死于狂风中。”看向窗外人群,她的声音有些无可奈何的凄凉,“就是有些狸子活了下来,也是会被来往的行人绞杀。这些年,狸子的生存越来越难了。”叹口气,她捣了捣手中的空罐子,将隐藏在最底层的污垢掘出,也许是时间长了,挖掘起来特别费力。 “齐不理”清韵惊讶的问道;“那是什么狂风?” 老夫妇从身后拿出一根坚硬的木根,深入罐内,待污垢捣得差不多时,才抬头缓缓道;“沙漠里的狂魔,它像一条火龙一样,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吸走了最珍贵的水分,增加了地面上的温度。不过,王体恤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居民,从千里之外运来昂贵的水和灌木,才使这里有了往日的繁华。” “这…”看向四周繁茂的林荫,落知秋怎么也无法想像三年前的那场巨灾,“这里现在看着不像发生过灾难的样子?” “你有所不知,”揪了点壳草,老妇人塞入嘴中咀嚼,“奉迎王虽没为百姓做过太多好事,那次可是下了血本,毕竟西沧没有多少绿洲了。不过这绿洲支撑不了几年了,许多树都死了。” “是因为伏诛草?”余裕冷不丁的说。 老人点头,“不过被挖得也绝了,唉~外人都想夺这里的宝物,谁管老百姓的死活啊。前几年还出现了几个正义的人,不过很快都死了,老百姓的命,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人眼中又算什么呢?” 余裕沉默了,眼里流出复杂的神色,语气低沉,“为什么不迁到别的地方去呢?” “东禹国的繁华是这荒凉之地永远也比不上的,不说禹都,就是一般的地方也胜过这里百倍。”清韵得意的说。 小姑娘将一盘野菜放在桌上,眼神时不时撇下他们。 老妇人自嘲的笑道;“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尼玛人,习惯了沙漠里的环境,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即时最终走向死亡也不远走么?”冷冷的问,余裕面色阴沉。 “谁知道呢?” “你明明知道的,”咄咄逼人的看着她,余裕一改常态,“固守本性,死是迟早的事,只是可怜了你的孙儿。”他伸出手,将野菜递到那小姑娘年前,姑娘一喜,却怯怯地看着老人,见他没有反对,方幸幸地大口吃起来。 “唉~王会来的,会记起这片沙漠绿洲的,”弩定的说着,“当年他为了这个地方付出那么多,怎么会忘记呢?” 落知秋有些尴尬,尤其是看到一位年迈老人的无奈,在这里生活了几代的尼玛族人,有着别的种族没有的淳朴与善良,但也有着所有贫困者对生活的怯懦和依赖,他们痛恨强权,却不得不依附强权而无尊严的生活。自欺欺人的人生和愚昧无知的痴想哪个才是贫穷最根本的缘由? 不同人有不同人的无奈,自己出身高贵,可庞大的家族除了带来不安定的压迫感,还有什么?其实,她是热爱这里,哪怕是一草一木。 看着余裕,她想他玩世不恭的心里一定藏着对生命最虔诚的敬畏。 “如果你们真想得到狸子之心,倒是可以去看看,不过不用抱有希望,我那二儿子尼布齐可以带你们去,但,路途很遥远。”老妇人面无表情的说,“在二十里外的苏木内,那里的人更清楚情况。” “不用了,”余裕从怀中掏出一定银两,放到她手中,“我们急着赶路,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这是做什么?”她忙缩手,是瞧不起我们尼玛族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给她。”他看了一眼那个正狼吞虎咽的小姑娘,说,“买点吃的。” 那姑娘抬头羞涩地看着他,而后又低头。 “麻烦了你,又吃了你的食物。”落知秋也说。 “这算什么话?你们?” “轰隆”不远处的天空突然发出爆炸般的声响,他们三个皆是一惊,忙站起身,向街上望去。“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雷神来了,雷神来了,哈哈哈。”老妇人突然失常的大笑起来,拉起小姑娘,跪倒在地上,不停向着东方磕头,“快,磕头,快,是雷神,天,要下雨了,五年了,我们没见过一滴雨水,如今,感谢上苍,感谢恩人~”她嘴中一直叨念着,浑身的肌肉竟然痛苦的拘挛起来。 紧接着,街上的人开始□□,许多尼玛人不断地跪倒在地上,虔诚的叩首,嘴中喃呢着名族的符号,其他民族的人则沸腾的欢呼起来。 天空出现滚滚乌云,原本还酷热的天气,瞬间冷却下来,雨,淅淅沥沥的从天而降,如千里深处的泉水,带着从未有的甘甜可口滋润这片被上沧遗忘的大地。 走在回旅馆的路上,清韵忍不住对着落知秋说;“落知秋,你看出那壳草是什么么?就是东禹国牲畜吃的杂草呗!瞧着我都有些犯恶心。”躲开跪在地上的人群,她得意地说;“你说,他们王公贵族也吃这个吗?” 落知秋没有理会她,看着极速前行一言不发的余裕,若有所思。 “师傅,天下雨了。”佛见笑斜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淅沥沥的小雨,喃喃道;“沙漠也会下雨吗?” “比较少。”看着窗外的雨,他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应该有四五年没见过雨了,也算是好运吧。”晃动不安的光芒被乌云遮住,天空异象,他却极力隐藏心底的不安。 “真的吗?”她一惊,忙问道;“什么好运?是能许愿的那种吗” “也许是吧!”淡淡说道,却见她已经闭上双眼,娇小的嘴唇上下合起,很快,她又再次张开,眼中充满浓浓的兴奋与激动。“师傅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不想。”不假思索,他眉心一皱。 屋外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一连几月的劳累与心酸也随着大地重新接受洗礼,一切都将重新开始,正如几年前的他,也曾这样问过自己的母亲,她从未做过针线活,却在新年之际给她做了一件新衣,兴奋如他,隔着窗许下相守一生的愿望,可是一切,都将重新。 雨过后,天晴了,愿望也随着风消散了。 “师傅?”注意到他的失神,佛见笑不满地喊道。 “恩。”他心不在焉地陷入沉思。 “师傅有喜欢的人吗?”心跳加快,她看着他屏息之间的变化。 “哦。”望着她,不解她为何如此问。 “如果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师傅会选谁呢?”她觉得他们之间必须有实质进展了,睁大眼睛期许着,却在等待中渐渐沉默下去,“会不会像我一样?” “你开什么玩笑?”落异顿时浑身打颤,脱口而出。 “你…”她气馁的想在他头顶打出个窟窿,可最终却忍住了,“师傅,还记得四年前在苑谷救过一个女孩吗?” “不记的。”他想了一下。 “是位公主。?”小心翼翼。 “你认识她吗?”落异诧异的望着她,忽想起几年前那个在禹都离别的少女,那双水灵灵的酷似荼蘼花的眼睛,那个毫无贵族气息的落难公主,陪着他度过生命中消沉的日子,他怕是还有些记忆。 “以前见过一次,师傅对她印象…如何?”她的脸变得越来越红,好奇心促使着她想要知道答案。 “她…”记忆模糊,却依旧凭印象给了一个中肯的答案,“还不错。” “真的吗?”她脱口惊呼,沉静的眼眸忽然跃出欢喜与热切,然而,不知道又想起什么,那一点小小的火星很快变得越发明亮,她摸摸了摸后颈,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落异很少见她这样,有些纳闷。 “公主相貌如何?”她趁热打铁的问道。 “好看。”想也不想,尽管早已忘的一干二净。 “呵呵…”她惊喜万分,口水从嘴角溢出,“那..师傅喜欢她吗?” “佛见笑。”落异一怔,随即看见她嘴角流出的口水,顿时眼前一阵黑暗,他倒是忘了这个女子的恶性。 “说啊?”忍不住他的沉默,佛见笑催促道。 “不喜欢。” “为什么?”她不明所以。 “我不熟悉她,又哪来得喜欢,更何况,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他轻声喃喃,“我已非自由身。” “什么意思?”吃了一惊。 “等百幕霖之旅结束后,我就会离开狱军府,离开青山,回到川芸,”他突然凝视着她,语重心长的说,“佛见笑,你……”他的眼睛如清水般宁静却暗含悲伤,这还是相逢以来,他第一次对这个闯祸的徒弟说出离别的话,他懂她的依赖,所以他放纵对她的宠爱,可是…这些都只是在青山,一旦离开,他们将是陌生人。 “我会跟着您一辈子。”紧咬着牙。 “傻丫头,你是妖,我是人。”他深深凝望着她。“况且,我有自己的人生,与你相遇,不过是命运开了一个玩笑,而今,玩笑终要结束了。” “我不。”她哭泣的喊道。 “别像个孩子一样,”他震惊的拉过她的手,用手擦拭她眼角的泪水,“能遇到你这样的徒弟,我真的很高兴。”感觉他的手暖暖的,相触的肌肤,有一股莫名的暖流直击少女身体深处,她吞咽着口水,心里痒痒的。 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周围渐渐升起,落异猛然抽回手,尴尬的瞧着她,“你…去看看,知秋他们回来了吗?” “恩。”她木讷的点头,头脑“嗡嗡”地,向门口走去,只是还未走半步,只听“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落异一惊,忙将她从地上抱起,“怎么那么不小心。” “呵呵…”在师傅怀中,她傻傻的笑着。 “傻丫头。”他无语的看着她,伸手碰触她的脸颊,少女肌肤如天然的璞玉一样润滑,那双大眼直勾勾的望着他,有几分灵动与狡黠的笑意,那笑意越来越诡异,也离他越来越近。 鼻翼间的呼吸充斥着他四周,像一张难以挣脱的枷锁,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这张脸?也许在哪里见过,他突然想到。 “师傅,我们回来了。”破门而入的余裕和落知秋,打破他的沉思,他忙起身,尴尬的瞧着门口吃惊的三人,笑着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还没说完,他便大步向外走去。 看着慌乱中离开的师傅,佛见笑一阵失落,她悻悻的起身,再次坐在床的边缘,不满地瞪向门口的人。 落知秋静静看着她,神色灰暗,一时想说什么,却怔怔地愣住了。 余裕原本就心烦意乱,此刻看到他们如此,心里更不是滋味,怒斥道,“你本是挺大啊,竞敢勾引师傅?简直是无法无天,看来我以前小瞧你了?”带着耻笑,“难怪不和我们出去,私下里想跟师傅独处,我告诉你,他永远不是你的,永远不是你!”说到后来,他竟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喜欢师傅,有什么不对吗?”咬着唇,她不甘示弱的说。 “不对?”他的面目竟有些变形,走上前来,指着她的脸,“不知羞耻,痴人说梦?” 清韵和落知秋惊了,这还是刚才那个人么? 佛见笑火气腾地一下起来,正要反击,却被他最后一句话愣住了。 “他已经定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