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沙漠昏沉沉的,太阳百无聊赖的照耀着死气沉沉的大地。 一点点霓虹勉强支撑着昏黄的夜色,靡丽的灯光透出一丝无力,从街巷里的明路灯拉出一条条彩色丝绸,在地面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夜很深了,坞内没有人烟,空旷的街上萧瑟得只剩下沙的翻滚和风的瑟瑟。 街巷深处,传来女子深深叹息,痛苦似一张挣脱不透的茧,将她每一次呼吸,每一寸肌肤,都扯碎揉成团。她时常将自己伪装在黑夜中,时常用沙曼围住全身,她以为这样躲避痛苦,可是,有些宿命,是永远也摆脱不了的。 就像眼前的男子一样,曾经她是他的全部,而如今,那个世界里早已没了自己。 “你躲了我那么多年,而今,待我又如此冷淡,是我当年做错了什么?”她深深望着沉浸在黑暗里的人,静静道,“陆青,你变了。” 深巷里传来一阵痛苦地叹息,陆青缓缓走向女子身旁,借着灯光看清女子的脸颊,“对不起,月。” “别对我说对不起,”她突然愤怒的喊道;“整整二十年,除了这三个字,你就没什么要给我说的吗?至少也要告诉我为什么,当年你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躲着我?” “我…” “你明明说过会回大漠,可是为什么这一等就是二十几年,为什么?”揪住陆青的衣襟,冯月眼睛充满浓浓烈火,一个女子的青春究竟有多少年,难道他真的不明白,还是不在乎。 当年那个在她身后追了三年的少年,那个说句玩笑话,便涨红脸的少年,那个在沙漠雄鹰下发誓要爱她一生一世的少年,那个为了她一句话寝食不安的少年,那个说要背着她走完沙漠的少年,哪里去了? 篝火下,他对她腼腆一笑,从此托付芳心。她一直以为找到真正的幸福,她甚至觉得像幻尘一样找到人生归宿,可是,为什么?等待他的岁月,梦一直都在破碎,捡起,努力拼凑,然后又碎,再捡起,拼凑,直到有一天再也拼凑不起来,她方醒悟,男子的誓言都如镜花水月,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 “陆青,你告诉我,当年的爱,是真吗?”她突然悲哀的想知道,那段美丽的过往是真的存在吗,还是这些年的梦。 “月。”陆青身形一震,青眉淡眸间流露出痛苦。 “爱过吗?”她咄咄逼人的问。 “爱过。”说这话时,他的脸色煞白。 “那你为什么抛弃我?” 抛弃这个词甚是刺耳,却让他无力反驳,沉默,一贯的沉默,这个中年男子还如当年一样,羞涩不语的脾性一点没变,岁月在他英俊的脸上似乎眷恋了很久,鬓角华发已经略见苍白,眼角皱纹也深了许多,他笑时,眼眉低垂,有些无力和心酸,他高挑的身子没了往日的傲姿,现在只能用儒雅和迟钝来形容了。或许激情不在,就连眼眸里的情愫也已经默了。 “我们都已经老了,月,已经没心在谈过去的事了。”在那双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他继续说,“我已经有女儿了,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直直的看着他,冯月觉得这话甚是可笑,“你破坏了我的婚姻,而今又说这这样薄情的话?”她的心凉透了,“真怪我自作多情,原来,你早就忘了,呵呵……你,走吧,回你的川青侯府,当你的长老去吧。” 她突然向黑夜走去,等待,恳求,屈辱,这些年她已经够了,让这些都过去吧,再也不要提起。霓虹将她的影子拉的欣长,在晃晃不安的风中,受小的人收下了这些年所有的苦债。 “月儿,”再也无法自控,陆青突然跑上去抓住她的手,不容她有任何挣扎,“我虽然已经有女儿了,可是…每当我看到她,总会想起你,如果…如果她是我们的孩子该有多好。” “你。?”停下。 “如果可以的话。”触摸着她震惊的脸,陆青苦笑着,“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沙漠里的你,追你的那三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不可置信的听着这些话。 十年未见,她从未想过他这般思念她,若不是这次,将他从川青候派骗出,这辈子她恐怕都不知他心底深处的想法。 “青。” “当年的你我因为家族的原因无力保全那段情感,我是答应过你要回沙漠,可是我更希望你能够活着。”他缓缓叙说当年的往事,“父母希望我娶贾候府的翎儿,纵使我有百般不愿意,又能如何,那时的你在府中住着并不知情,我原以为只要我们心诚,定能打动母亲,可是,我们太年轻了,轻估了在权利的阴谋下爱情是如此不堪一击。那次街灯意外,你浑身是血地躺在我怀中,我感觉到你的生命在慢慢消失,我感觉到幸福的声音在消亡,我无助的求着他们救你,可是….母亲告诉我,是父亲害了你,月,你懂那种感觉吗?” 他突然痛苦的抱着头,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隔着窗,我看到父亲肆无忌惮的笑,我看到那把沾满你鲜血的利刃静静的躺在桌子上,我也看到贾候府的老爷和翎儿,哼~可笑的世态炎凉啊~我…我想带着你离开,我想和你一起回沙漠,我想起你爽朗的笑,我想起背你走在沙漠的感觉。可是…这些都不会有了。” “別,别在说了,青。”抱紧他的头,冯月痛苦的泪水不断滚落,她感觉到他身体在不停的抽搐:“別在说了,别说了。” “你该知道的。”平息心中的痛苦,他在爱人的怀抱中渐渐沉默,“我答应你会来沙漠,可是,后来,父亲带来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毫无表情的看着她,他缓缓吐出,“阿琪。” “什么?”她身子一猛地颤,脸上出现一阵痛苦的拘挛,她不敢在听下去,哪怕是那个孩子的名字也不愿想起。 “父亲将他接回家中百般宠爱,可是,我知道父亲是拿他来要挟我,我懂你对那孩子的感情,月。”他昂起头,用一种无力的绝望和懊悔的目光,□□道;“我不敢忤逆,可我一刻也不想呆在家里,我想大漠里的孤烟与雄鹰,我想你会在西漠里等我,我,于是,我便和他趁夜逃亡,可…就在那夜,那个孩子,就死在我的面前。”他痛苦的垂下头,“我没有脸面见你,我也不敢在见你,月。” 踉跄地跪在地上,他泪如雨下,二十年的秘密终于说出来了,幸福在那一晚就彻底断送了,他早就知道,面前的女子会对他恨之入骨。 看着身下抽搐哭泣的男子,冯月面色灰寂,就是这个原因让他躲了十年,就是这个原因让他与别人生儿育女,就是这个…心底的痛苦与绝望如同利剑出鞘,她终于知道为什么? 心在痛,慢慢地,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升到半空,俯瞰着可怜的自己,这些年的艰守是如此可笑,她竟还一直期望阿琪能活着,只要西岚重生便能带她到风穴中寻找在风中失去的少年,她一直听信占卜师的预言,一直都相信阿琪是消失在风之眼中,“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是阿琪?”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 “对不起,月。” “对不起?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为什么?”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冯月的眼里闪烁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如果当年不喜欢你,阿琪便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受这样的痛苦,这一切都怪你,都怪你。” “这十几年,我一直活在痛苦的自责中,我怕见到你。”深深望着她的眼睛,陆青脸色苍白,嘴角流露一丝凄凉的笑意。 “痛苦?”冯月讥笑的望着他,忽略他脸上流露的痛苦,故意恨恨道;“红袖添香的日子,你也会觉得腻吗?如果自责,就不该那么疼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父亲和母亲。” “我。”他一时语鄂,埋下头。 “你早忘了阿琪吧!在你与妻子耳鬓厮磨的时候,在你与父亲重归于好的时候,早忘了吧!”她直勾勾的瞪向他,眼睛里的怒火随时都能将人淹没,“你对不起他,可曾想过报仇?” 陆青猛然间抬头,想要在说些什么。 “陆青,我好恨你,恨不得你永远都不要活在这个世上,尤其是看到你的女儿。”绝望地看着他,“这些年苦苦追寻的原因竟是生命不能承受的痛,哈哈……真是讽刺~”她疯狂的笑了起来,声音悲怆。 “阿琪,我的弟弟,竟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踉跄地向黑夜里走去,“你,”猛地跪倒在地上,她涣散的眼睛泪水如泉涌。 脚步声在向她靠近,一双手正要搭在他的肩膀,却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愣住了,“滚!滚!我,永远都不想在见到你。” “我不想呆在川青候派了,等琦儿稳定下来,我就来沙漠找你…祈求你的原谅。”他多想告诉她这句话,在梦里,他无数揣摩着再次相见的场景,抬起头,她会像个孩子一样笑了。 当年的执拗与羞涩,懵懂与天真早已经被岁月燃烧殆尽,只余淡淡的皱纹和苍老的面孔,那傻傻的少年,追逐骆驼的少年,总是对她展露孩子模样的少年在也回不来了。 “青,我等你。”梦里的她总是笑着应允。 风吹动她如雪般晶莹的脸颊,吹起那常年裹脸的纱幔,虽然已过四十,但她的肌肤还如当年一样,带着少女的楚楚动人,岁月给于她的不是苍老而是明艳,惟有自己慢慢老去。 她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消失在陆青的视线里。 两条船越行越远,想聚的日子不过是一次意外的擦肩,然后,淡淡的,未留下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