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窝熬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气恼:“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说这个……” “你不信我对不对” 燕窝咬着牙齿摇了摇头:“小姐,您是思念宁公子太过了……您虽然不说,但是燕窝都看在眼里。自他走后,您吃……” “不是!不是在船上的那次,是在火里!” 燕窝被宁琛琛猛地一摇,手上的汤剂一时没有抓稳,泼洒了一些出来,烫到了宁琛琛的手腕。可她却像毫无知觉一般,只是愣愣的看着燕窝急急忙忙的用帕子擦手,还捉起自己的手凑近嘴边呼气。 “小姐,还疼不?” 宁琛琛低头去看自己手腕处的红痕,摇了摇头,继续往下说:“船上我见他一次……我也疑心自己是看错了,毕竟那么多人,那么多灯。” “可是燕窝,当我冲进医馆的时候,我真切的看到了宁澜。他站在二楼的楼梯窗边,就那么往下看着。可是只是一瞬,他扭头就跑。” 宁琛琛慢慢的说着,眼里一点点的沁出了泪水,像是在回忆那个恐怖又真切的镜头。 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而在这一段时间的沉睡里,她与宁澜在漫天的火光里,短暂对视的那个瞬间,也成为了一直重复播放的默片。 她不可能臆想出宁澜身处火海的情景。 燕窝似乎惊呆了,抓着调羹的手就那么留在空中:“您,您在袁氏医馆里也看到宁澜了?” 宁琛琛缓缓点点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滚落了下来:“我喊了他的名字,可是我被烟雾呛到了……我喊不出来,只能捂着鼻子往上爬……滚烫的楼梯就那么在我的脚下断裂……我再往上看……” 宁琛琛眼里漏出了深切的恐惧:“我只能看到一具黑焦的尸体……” 迎着窗外郎朗的月光,宁琛琛看到了那具尸体留在那里……宁澜死了。 这个念头一旦涌出便彻底切断了宁琛琛的求生欲。在火苗迅速窜到了她脚边的一瞬间,她被迎头落下的楹梁砸中,昏了过去…… 屋内静默了两秒,燕窝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宁琛琛:“李公子把你救出来……他的人也把那尸体拉出来了……” 宁琛琛黑沉沉的眸子转向了燕窝,像是无声的示意她说下去。 “小姐,死的不是宁澜,是袁通。” 宁玄鹤闻言赶来时,宁琛琛已经梳洗打扮了一通。愣愣的坐在梳妆镜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初的震怒和紧接而来的种种善后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当初叫嚣着要给宁琛琛动家法的宁玄鹤,推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还是禁不住的老泪纵横。 “琛儿……你让为父……哎……” 宁琛琛缓缓转过身子,起身直接跪在了地上:“琛儿让父亲担忧了,是我的不对。请父亲对我责罚。” “起来。”宁玄鹤重重的叹着气,负手坐在了中堂的木椅上,依然是止不住的打量着宁琛琛的脸。 “修笙料理了后事。皇上正在巡查,回来后知道此事也是龙颜震怒。琛琛!这是天子皇城,你怎么可以就如此糊涂!” 宁琛琛并没起身,依然维持着下跪的姿势,眼里像是死了什么似的,寂静无声。 “糊涂便是糊涂了,琛儿不准备为自己辩解。” “那宁澜,你带入府之时为父便觉得有所不妥。所以他当初致意要和袁流莺去采药,为父才没有加以阻拦。是为父疏忽,思量着若你俩分开一段时间,你便可以忘了这人,今后为父也会给你指定一户好人。” “父亲,”宁琛琛眼里终是聚焦了一些,“经此一事,女儿更坚定了非宁澜不嫁。他若能活着回来便好,您不介意他做个招婿,如果他回不来,女儿便守着您一辈子……” 宁玄鹤挥手就把茶盏扔了出去。破碎的玻璃和茶叶渣滓在宁琛琛的脚下溅落破碎,她没有动一丝一毫,更没有退缩的意思。 “胡闹!你是我宁府唯一的嫡女,想要嫁给个没身份没背景,现如今还下落不明的小子!琛琛你真的是要气死为父么!” 燕窝在旁边大气不敢喘,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宁玄鹤正正经经的动了怒。 “父亲,你就当琛琛已经死过一次。这一世我想随心所欲。” “呵,好个随心所欲!你来告诉为父,你要怎么个随心所欲?” “查到宁澜的下落。” “他若是和那姓袁的丫头好了,私奔成婚了呢!” 宁琛琛的手指轻轻扣入了手掌深处,掌心的刺痛清楚的提醒着她宁玄鹤话里的分量。燕窝方才便告诉了她来龙去脉。 袁通死后仵作做了尸检,他死在了火灾之前。鼻腔呼吸道是干净的,而内脏均腐蚀殆尽。全身有中毒的迹象,不知是谁的下的手。也是因为整份证词,让宁琛琛摆脱了杀人凶手的罪名。再加上宁李两家的力保,皇宫里没有再做为难。 宁琛琛坐实了“顽劣”的恶名却终究没有人为难她,更没有遭受牢狱之灾。 可是即便这样这件事情也是疑点重重。宁家的嫡女为何突然出现在了好几日没有开张的医馆外,掌柜带着宁家家丁去采药的医馆为何出现了凶杀案……再加上宁琛琛昏睡前所说的一切,京城里物议如沸,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宁琛琛被鬼撞头,才做了这等失心疯的事情。 听闻宁玄鹤的问话,宁琛琛低笑了一声,随即抬起头:“那我找到他,问问清楚,是袁流莺还是我。” “他若是死了呢!” “死了我便是他的未亡人。” “琛琛你若要气死为父,现在便可以去投河悬梁,无人管你。是我看你从小生母丧命无人照拂,才把你惯成现在这个骄纵,目无王法,枉顾人命的模样!” “你心里没有宁府,没有前程,你便大可随心所欲去!不过我告诉你,要么就去做你的孤魂野鬼,要么乖乖听为父安排!李公子已经表露了心意!十天之内,我会向皇上请婚!你再过三个月便满十六,到时候便嫁去李家!” 屋子里彻彻底底的安静了下来,宁玄鹤转身离开,只有那个破碎的杯盏提醒着屋内的一主一仆方才他是如何的盛怒。 燕窝赶忙过来搀扶起了宁琛琛,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小姐……” 宁琛琛的声音怠惰疲惫,浅浅开了口:“扶我起来。” “奴婢再给您温温药剂去……” 宁琛琛坐在床褥的深处,明灭的灯火落在她失神的小脸上。燕窝怔怔的看了她两眼,见她不说话,便松了手,转身离开,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宁琛琛一个人。她垂头,额前的碎发掩住了她的神色,她垂头轻轻抚摸放在床头那条嫩黄色的皮鞭。 她用的勤快,技艺已经愈发的纯熟。从来不苟言笑的莫清风有时候也要夸她两句。那皮鞭是宁澜给她做的,已经有些泛旧的意思,可也是因为这份浅浅的陈旧,鞭子在她手上像是有了魂魄一般。 宁澜……宁琛琛闭上了眼睛,任眼泪在脸上横流…… 鸡鸣破晓。 不放心宁琛琛的燕窝大早晨就蹑手蹑脚的走进她的房间,手里还端着热茶。 她转身吧托盘放在了入门的小圆桌上,向右挑开珠帘去看宁琛琛。放眼望去,床上却空无一人。 宝蓝色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上面只剩下一封书信。 燕窝的脑子一下空了一般,原地打了个转,似是不相信宁琛琛不在屋内,到处找了找,这才惊慌的喊了出来。 宁宅的清晨混乱了起来。 护宅统卫领着一群人在城内搜罗了一圈后,又急匆匆的追出了城外。燕窝等丫鬟更是一个个在劫难逃,整座宅子翻了个遍不说,一个个接受宁玄鹤的文化。 一个上午,两路人马都没有任何音讯。 留下一封口吻坚定的诀别信后,宁琛琛消失了。 临近中午,门口的侍卫来报,说是李敦如与李修笙父子上门。宁玄鹤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迎了出去。 李修笙负责京都治安,清晨宁家的人马破例要了他的令牌才能开了城门追出去寻人,惊动了他自然在情理之中。 站在李敦如身边,李修笙的脸色并不好看。下颚紧绷,作揖便接过了宁玄鹤手里的书信。 宁琛琛写的很潦草,话不多却透着一股子誓不回头的拒绝。 父亲,恕女儿实难从命。若我应允了与李公子的婚约,便对不起宁澜,对不起李公子,更对不起我自己。女儿去找他,无论是生是死,您都不许牵挂。 若有回故乡之日,女儿定负荆请罪,于您膝前尽孝赎罪。 李敦如看了看儿子完全沉下去的脸色,把目光转向了宁玄鹤。 “宁兄,令千金实在是刚毅!修笙是哪点配不上她还是……这孩子行事未免太过鲁莽。” “我真是后悔,昨晚没有令人看守好她。可谁人能想到她会做这么一出!” “罢了罢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派人赶紧寻千金回来。这几日我听西域风声甚紧,一个女孩子在外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宁伯,父亲,”李修笙捏紧了那封信,缓缓作揖,“若二老首肯,修笙愿出城去寻宁小姐的下落。” “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李修笙沉吟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但是她出行的目的却很明确。我只需沿着宁澜离去的方向一路找,她一个女孩子藏不住身份,总归会有蛛丝马迹。” 李敦如还在思量什么,宁玄鹤感激的点点头:“换做别人我真是不放心,如果贤侄愿意帮宁府一把,老朽感激不尽……” “伯父不敢当。” 李敦如终是点了点头:“罢了,你去吧。让那些知晓宁小姐去向或生活习惯的家丁奴婢们都出来,你出发前好好审审。” “是。” “皇上那边……”李敦如有些深意的看向宁玄鹤,止住了话头。 宁玄鹤憔悴的老脸上无奈与无力加深了一分:“我自会去请罪,对幼女管教不严,纵容其屡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