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里,宁玄鹤推了自己门徒与同僚的应酬,早早回家陪着女儿。宁玲珑与宁琛琛早晨出门去济云寺烧香祈福,一前一后刚刚进了院子,就瞧见袁通父女俩站在庭院当中与宁玄鹤说着话。 宁琛琛脱了皮大氅,冲着自己的爹笑了笑。袁氏父女妥帖的行了礼。宁琛琛望向戴着满头珠花的袁流莺,微微咧了下嘴:“神医不必拘礼,快请起。” 袁流莺起身后径直将目光扫向了跟在宁琛琛身后的宁澜。宁琛琛穿着艳红色的袄子,肤白胜雪,身后的少年郎穿着暗色的武服紧紧挨着宁琛琛。两人站在一处,莫名的和谐。尤其是宁澜俊美英朗,相貌堂堂,眉眼里生出的威风气势,怎么看都更像是少婿,而不是宁琛琛的跟班。 宁琛琛盯着袁流莺片刻,后者方才收敛了下目光,垂下头去。 袁通笑了笑:“小人携女来给宁相,二位宁小姐拜年。这是小人医馆今日新进的虫草,还请宁相笑纳。” 宁玄鹤瞅了瞅自己日益容光焕发的女儿,满意地点点头:“若不是流莺妙手回春,救我琛儿一命,宁府断不能今日安乐过年。袁老有心了,还请今日携女一起做客,留下一起吃饭罢。” 袁流莺的脸上漾起明显的笑意,不等自家老爹开口,径直谢恩:“多谢丞相美意。那小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父亲,来的路上,我与姐姐衣裤上都沾了雪水。现在回屋换身干净的去。” “快去,切莫着了凉。”宁玄鹤忙不迭的说道。 宁琛琛淡淡的瞥了袁流莺一眼,当着她的面,拉起身后的宁澜便走。宁澜自始至终都垂眸不言语,直到被宁琛琛拽起手,才抬眼望向她,目光专注深沉。 姐妹俩跟着四五个仆从走到通往内府的走廊,宁玲珑一下笑出了声音。随着她的笑意,宁玲珑脸上的肉堆起了三层,眼睛眯的都快瞧不见。 “笑什么?”宁琛琛不满的瞥向她。 宁玲珑绘声绘色的模仿袁流莺方才迫不及待应邀的德性:“小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宁琛琛绷了绷脸:“你学她做什么,不过是个开医馆的市井女子,也不怕掉了身份!” 自曼蓉东窗事发后,姐妹俩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人前人后宁琛琛也愿称宁玲珑一声姐姐,而宁玲珑因母亲卷入是非又死于横祸中,终于把十几年排挤算计宁琛琛的心思放下,愿意与她亲近些。 闻言,宁玲珑不气不恼,瞅了瞅跟在宁琛琛身后如影随形,一脸淡漠的宁澜:“学她做什么?学她还不是因为看她盯上了你身边的这块肥肉?” “谁有你的肉肥?”宁琛琛没好气的回道。 “自然没有。不过以我看,这个流莺什么的,眼光也是不够好。咱们宁府明明最出挑的男人是莫领队。” “莫非,你看上了莫领队?”宁琛琛扫了宁玲珑一眼,又扭头看了看跟着自己的燕窝。那小丫头脸红了红,低低的垂下了头。 宁玲珑倒是认的大大方方:“谁不爱能文能武之人?只可惜父亲必不肯让我嫁给身份低微之人。” 猎户指亲是假的,谁也不会拿宁丞相计中的一句玩笑话当真。可是宁琛琛却听了进去。 她抬起头,望向身边的宁玲珑:“那你认为我当如何?” “父亲自然看中嫡女更甚于庶出。我看你啊,多半是个皇子公孙,再不济也是与我宁府比肩的重臣之后。” 宁琛琛沉默了,行至春云苑门口,几个丫鬟在门口清扫积雪。宁琛琛停住了脚步,有些懒倦的说道:“过会儿我不来你屋里剪窗花了,我去温温功课。” 宁玲珑没好气的说道:“宁琛琛,你读书没读傻吧!今日年三十,你闷家里读书,你预备开春考状元去啊!” 原本声音就已嗡嗡的宁琛琛眼眶红了红,抬起了头:“若是考上了状元也好,总比做个任凭父亲做主终身大事的女儿家好!” 说罢,她拂袖离开。宁玲珑一脸不悦,问燕窝:“你家小姐发什么脾气?” 燕窝也无端的有些伤感,方才宁玲珑的那番话让她委实不好受,只是粗粗的福了福,一言不发的就提步跟上了宁琛琛。宁澜的目光从跑远的女孩身上收回,抓着剑,静静立在门口。 宁玲珑瞧着这屋子奇怪的主仆,耸耸肩,独自离开。 宁琛琛只是趴在案几上片刻,眼睛就有些睁不动。外头的街上时不时传来炮竹声与孩子的嬉笑声,搅得她心头烦躁。 燕窝在一旁蹲着给她拨炉火里头的星子,偶尔些微声响也让她不耐烦。 “啪,”宁琛琛红着眼睛扔了笔,那毛笔顺着梨花木的桌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燕窝立刻起身给宁琛琛捡了起来,刚刚放回去,又被她推开。 宁琛琛没好气的出声:“宁澜呢,为什么转眼他就不在了!” “小姐,”燕窝看了看她,“您忘了,老爷让他负责您的安全。您在屋内时,宁澜多半在院子外头守着呢。” 春云苑的下人被宁玄鹤统统盘查了一遍,所有曾经与曼蓉交好、亲近的人都被摘除,相当于清理了门户。宁琛琛的内屋只有燕窝才能进来,苑外夜里有莫清风派人镇守,白天多是宁澜寸步不离的跟着宁琛琛。 宁琛琛一时语塞,不知道编个什么借口能让他进来。她探头看了看堂屋里放置的几个灯笼,眼睛一亮。 “你让宁澜进来挂灯笼,我们个子太矮了。” 燕窝想说什么,却不敢说出口,悻悻的走到门边,撩起厚实的门帘,冲着外头喊了一句:“宁澜,小姐有活儿吩咐你。” 宁琛琛侧耳听着,仿佛雪地里擦过一只小动物,片刻后,宁澜就进了屋子。 大雪初霁,正是最湿冷的时候。宁澜笔挺的鼻尖沾着微微红的湿意,暗色武服上还落了些雪花。屋内温暖如春,那些白色的雪花很快幻化成了影子,消失在宽壮的肩头。 “什么事?”宁澜的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知怎的,和他亲近的想法像只躁动的兔子在宁琛琛心头乱蹦。她抬起了手,掌心里握着一团绢帕,轻轻擦了擦他湿冷的外衣。宁澜只是垂眸看着她,没有发声,任由她给自己轻轻擦拭。 “挂灯笼,还能干嘛……大过年的,我的苑内一点年味都没有。” 宁琛琛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小脸红了红,指了指桌边的灯笼:“喏,我同你一起挂。” “外头冷。”宁澜言简意赅。 “可我在屋里总想睡觉。” “累就睡,今儿你起得早。” 宁府血光之灾太多,宁玄鹤让女儿们务必起早去套个头一柱香的彩头。为了烧这头一柱香,天没亮时,燕窝确实费了心思把宁琛琛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哼哼唧唧没睡醒的宁琛琛急匆匆赶去寺庙里,终于是了了宁丞相的交代。 宁琛琛固执的摇摇头,绞了绞手心里有些湿润的帕子:“我不要睡,天不黑就睡,我怕醒来后你们就不在我身边了。” 宁澜轻笑了下:“我一直守着春云苑哪儿也不去,你别怕。” “去挂灯笼啦……”宁琛琛拽起他的袖子 ,轻轻晃了晃。 燕窝搬来小梯子时,就见宁琛琛已经在廊下仰着脑袋看宁澜挂起了灯笼。宁澜高挑,只需踩在矮凳上,便可把钩子悬于梁上。 才挂了两个,宁琛琛就拽了拽他的长袍:“冷不冷,下来暖暖手。” 宁澜站在高处,对着宁琛琛低头一笑:“不妨,还有几个挂完了。” “燕窝,去把屋内的炭火撩热了,再取些瓜子蜜饯来。我们待会取取暖,聊聊天。” 燕窝应了声,转身又跑向了厨房。 一排灯笼挂好后,宁澜轻轻一跃跳了下来,拍了拍手,望着一脸笑意的宁琛琛问道:“可喜欢?” 宁琛琛点了点头,有些神往:“红艳艳的,很喜欢。前几日的那些太花哨了些,还是红色最正统明艳,让人瞧着心里暖。” “宁澜,这是我在这儿过得第一个新年呢,也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宁澜微微点了点头,温暖的目光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倾泻下来,落到了宁琛琛眼里,像是注入了一股股温泉,沁人心脾。 她轻轻问道:“以后每一个年,你都与我一起过,可以么?” “当然。”宁澜没有片刻的犹豫,注视着宁琛琛,答应道。 雪融化的温度让空气又清冷了几分,周遭一切都像静了下去,宁琛琛垂头,注视着自己干瘦身体下微微露出一角的绣鞋,轻声问道:“你告诉我,你会不会喜欢上别人,会不会因为任何原因离开我?” 等待回复的间隙里,她感知着时间陡然放慢,万物失去了存在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露在外头的手指被轻轻捏起,宁澜厚实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宁琛琛温凉的骨节,轻轻摩挲着慢慢向深处延伸。直至他握住了宁琛琛的小手,全然裹在手心里。声音混合着胸腔的震颤,带着男人的体温席卷着宁琛琛的身心----- “不会离开你,不会喜欢别人,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