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蓉看着脸上布满了惊惧与盛怒的父女俩,方才脸上溢出一丝的心虚也敛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笑容。 “碍事的人,就像花园里杂草,衣服上的线头,当然尽早斩除为好。你娘与你,若能为我所用,断然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只可惜……都是不中用的。” 宁玄鹤扬起了手掌,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狠狠掌掴曼蓉:“你这个恶毒的奸人!害死了我宁府的夫人,还敢诋毁她!” “来人!给我打!” 看着宁玄鹤要用刑,宁琛琛立刻拦住了父亲:“父亲,问清楚再动手也不迟。现如今她已经插翅难逃。” 曼蓉扬起了红肿的脸,冷笑了一声,冲着宁琛琛的方向啐了一口:“大不了今天就横死在这儿,本来我就没准备活着离开这里。” “钟管家,”宁琛琛的目光扫过曼蓉的那些东西,在一些旧书简上停了下来,翻了翻,指了指几张书页侧面的红章问道,“这些是咱们宁府的红印?” 钟管家立刻上前,只是一打眼就摇头:“回小姐,不是咱们宁府的印章。似乎写着……” 宁澜瞥了一眼,立刻说道:“是前朝的官文,写着‘绥安堂印’。” 宁琛琛对着他笑了一下:“真聪明。” 她收敛了笑意,冷冷望向曼蓉:“几本关于花卉虫鸟的破诗集,还盖着前朝官文的章印,你宝贝似的藏着,莫非你是余孽逆党?” 曼蓉垂着头,不说话。 宁玄鹤眯了眯眼,捉起那本诗集看了看,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曼蓉沉声问道:“你是硕亲王的家眷!?” 此话一出,曼蓉的身子轻微的抖了一下,尽管垂着头,屋内几人皆听到了她略略粗重的呼吸声。宁玄鹤猜对了。 钟管家仔细回忆道:“老爷说的极是。从前宁府刚搬入这里时,还是那落魄王爷的府邸。似乎那前朝王爷的书房就叫绥安堂。” 宁琛琛凝着曼蓉,虽然她此刻依旧缄默,但是宁琛琛明显感觉到她的心理防线在慢慢崩塌。 她指了指被侍卫们扛进来,此刻周身还不能动弹的宁玲珑,对着曼蓉问道:“你想害死我,这个先不说。可是为什么牵连上了赵姨娘,现在连宁玲珑也不放过?” “姓赵的那个娘们儿是个蠢货,只会坏事。我在给你下蛊时正好被她看到,我便谎称自己是听了宁玲珑的吩咐下了花粉。后来你蛊毒发作,她心慌意乱的来找我求证,还嚷嚷着要告诉老爷,我便只能解决了她。” 宁琛琛瞳孔收缩,倏然想起那晚上竹苑里一闪而过的人影。曼蓉虽然纤瘦,但个子高挑,若是换上男装,趁着夜色,暗处的宁琛琛根本搞不清楚来者是男是女。 “那,那个死在水房的小梅呢?” “一样。不过那丫头更蠢,只是被我三言两语一挑拨,以为是自己下的花粉连累的你在皇上太后前出丑,干脆自缢。也好,省的我费心思弄死她。” 若不是亲眼所见,宁琛琛断然不敢相信眼前句句阴冷满脸杀意的女人是那个曾经她觉得可亲可敬,还邀着夜聊,甚至同床共枕的曼姨。 宁琛琛背后起着一阵阵的冷意,蓦然想到了宁玄鹤曾经给自己的忠告:不要随随便便轻信于人。 被钟管家遣去查宁府佣人身份记录的小厮很快折回来,对着钟管家耳语几句后,钟管家再次转身汇报。 “回老爷小姐,经查实,曼蓉确实是在十六年前入府做了绣娘。而那大周硕亲王却有一侧室,唤作蓉美人,出身苗疆,是当年大周收苗人土地时抢掠回来,被硕亲王酒后强占,皇上顺势赏给他的。大周国破后,硕亲王府被查封,那侧室不知所向,据说是逃回苗疆,据说是早早病死……小的失察,铸成大错,罪该万死!” 宁玄鹤摆了摆手,让钟管家起身。众人的目光再度投向了跪在地上的曼蓉。 “曼蓉长得秀美,十几年前想必也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不过,我听说前朝硕亲王生性残暴不说,还是个面目极为丑陋的男子,也亏得你忠心耿耿,搭了自己的一辈子要报仇。” 宁琛琛慢条斯理的说着,却一直打量着曼蓉的反应。 “小心我撕烂你的嘴!不许你这么说王爷!”曼蓉突然发力,手脚并缚着从地上跃起,要朝着宁琛琛扑过来。宁澜一个转身飞腿,正正好好踢在她的肚子上,曼蓉应声落地。 侍卫们呼啦抄上去,再次按住了她。宁琛琛挥了挥手,侍卫们得令又松开了女人。 曼蓉也不再挣扎,像全身的力道松软了一般,仰面侧卧,苦凄凄说道:“王爷是天底下第一秀美之人。若不是你们西梁蛮人入侵,我大周国破家亡,王爷怎么会死,怎么会被鞭尸城门倒挂三天三夜!!” 泪水滚滚从那张狰狞的脸上滑落。烛光下曼蓉的脸上透着蚀骨的仇恨与刻骨的深情。 “原来,死去的是你的良眷。” 宁琛琛轻声说着,缓缓蹲下了身子,平视着曼蓉的眼睛。那眼睛后像是藏着一条赤红的毒蛇,恨不得把宁琛琛撕碎,可是她却一点也不畏惧。 “我猜你是被你心上之人护着才从灭门之灾里,死里逃生的吧。可是你却并没有远走高飞,而是折回了当年的伤心之地,潜进了宁府,做了十几年的下人。” 停了停,宁琛琛由衷的说道:“还真是挺感人的。” 曼蓉仰着脸,泪水的热度冲刷着她的眼睑,女人咬牙切齿的说道:“是又如何!这本就是王爷与我的宅子!你们这些强盗土匪毁了我的一生,毁了我一辈子爱的男人……” 往事,像是渐渐聚起的阴翳,在她那双原本可亲可喜的眼后堆成乌云般的杀意。 “所以你就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你明明知道,铸成如今的局势,不是我宁府一力所为,是大势所趋,为何偏偏只冲着我们宁府的人下手!” 宁琛琛没有见过这一世自己的娘亲,但是从宁玄鹤、燕窝嘴里,她大致勾勒出了这样一个女人。背井离乡,远嫁西梁,话也不会说,好在夫君疼爱,喜得麟儿,却在孩子还未长大前就枉死家中。那个叫嫣芸的女人,她又做错了什么,她又招惹了谁? 曼蓉依然阴测测的看着宁琛琛,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气息却越来越弱。她被捆住的双手紧紧绞着,像是暗暗在掐着自己。看着宁琛琛小心的靠近自己,曼蓉慢慢闭上了眼睛。 宁琛琛压低了声音,像是往日里两人亲密的倚在一起,一起商量着衣服上布什么纹样最时兴,最好看那样----- “现在你可以告诉,为什么你说我和我娘不中用?你要我与我娘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现在要来杀了我……” 自嫣芸死后,宁琛琛无生母照拂,活了十几年。一个身怀绝技的杀手,对付一个孩子,实在太轻而易举。如果曼蓉最初就要杀自己与娘亲,为何偏偏等到现在? 宁琛琛的疑惑没有明说出来,在场的人也都感应到了她的意思。 自她穿越过来后,蹊跷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种种背后,是机缘巧合,还是有人有意而为之?宁琛琛没有一刻不在思索,却苦苦追不到答案。 曼蓉的落网,是她与父亲,包括宁玲珑三人精心筹备的离间计与苦肉计。可是落网后,宁琛琛并没有感到雀跃,更为浓重的失望、震惊与不安,像是滚滚夜幕,几欲将她吞没。 外面的雪依然扑簌簌的下着。天黑的越来越快,屋外的细微声响衬托着屋内诡异的鸦雀无声。 曼蓉只是闭着眼,脸色越来越白。像是灵魂被抽走一般,她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放弃了十几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 女人的身体瘦弱,在烛火下显出岌岌可危病态的憔悴。若不是今日仔细观察,宁琛琛都没觉出,她往日气定神闲里,明明是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雍容富贵之气的。若不是朝局政变,历史变迁,也许这个叫曼蓉的女人,真的能与她的心上人白头偕老,执手一生。 十几年寄人篱下,凄苦孤独的布局,仅仅是为了一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执念至深,怨念之重,真的值么? 宁琛琛心头翻滚着越来越深刻的酸楚,她颇为担心的望向那眉头紧锁双目紧闭的脸,轻轻唤了声:“曼蓉?” 曼蓉勉强睁开了眼睛,只是漏出了一丝丝微光,像是不易捕捉的萤火。她望向宁琛琛,脸上有一层极淡极浅的痛苦与温柔:“你从前小时,‘娘亲’二字,是我教的……” 她喘了喘,眼睛睁大了些,黑色的瞳孔一层层扩散开来,瘦弱的身子不断的抖着。宁琛琛在她濒死前的一刻一把握住她的手,却见那女人低低念出:“临羡……” 赫连临羡,大周硕亲王的名字。 宁琛琛不曾察觉自己的眼泪何时掉落了下来,她被燕窝拽住的时候,茫然的看向了自己的婢女。两行热泪灼热的滚过她的脸庞---她竟然为一个想要杀了自己的女人,哭了? 椅子上的宁玲珑突然身体松动,醒了过来。看了四周一圈后,她迫不及待的抓住宁玄鹤的身子大叫着:“爹!是那个绣娘曼蓉!” 她猛然惊惧的看到了地上那僵死的女人,吓得一屁股又坐到了椅子上。 宁琛琛依然带着茫然的表情,看着宁玲珑,缓缓说道:“姐姐,曼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