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奉旨吃饭　　　　渡船很快就在宜德洲的泊口停住。宫娥们小心翼翼的领着宁府的人上了岸。很快便有太监此起彼伏的传话声响彻了整座小洲：“宁丞相宁玄鹤大人携千金前来给太后祝寿！”　　　　声音由近至远，逐渐缥缈。宁琛琛侧耳听着，这声线像是一条虫，绵延爬上了宜德洲最高处 ---麒麟殿的金碧辉煌已经透过密密的树影可见一窥。　　　　山路不高，由精致的白玉石级铸成，路面宽阔平坦，两边的树上挂着纹有各种吉祥物的灯笼，红红绿绿颇为好看。　　　　宁澜走在宁琛琛左侧小心翼翼的护着她。宁琛琛却玩性很高，东蹦西串，这边摸摸那边瞧瞧，连带着他们领路的提灯公公都笑出了声：“宁府千金真是个活泼的小主。”　　　　宁琛琛正想点头认同，却见宁玄鹤淡淡的瞥了自己一眼，立刻收敛了下来，规规矩矩走路：“琛琛冒失了，还请公公见谅。”　　　　“您这么说杂家可是担待不起。太后老人家总是心心念念着您呢，说您好些年头没有入宫了，惦记着紧儿。”　　　　“那琛琛稍后给太后好好请安。”　　　　跟在队伍最后的宁玲珑身边冷冷清清。她一把甩开想要搀扶自己的丫鬟的手，重重踏着步上前，目光却死死盯着宁玄鹤任由宁琛琛勾着自己胳膊，父慈子孝的背影。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神突然落到了宁琛琛的新衣上，嘴角咧了个阴冷的笑。　　　　麒麟殿总高三层，高居宜德洲顶部，俯视湖面与整个皇宫，器宇轩昂。金砖红柱，配着绿色屋梁，廊檐下都是喜庆的金红色灯笼，雄浑壮丽，煞是好看。几人走到大殿门口，等候宫人通传时，就已经听闻大殿里丝竹声婉转悦耳，颇为热闹。　　　　不一会儿，宫人便请宁玄鹤进殿上前。宁玄鹤摆了摆官帽，拂了拂袖子，大步往里迈去，身后紧紧跟着宁府的一群人。　　　　穿过前殿与西亭，几人到了一座殿中楼宇之下，那楼宇顶端方方正正的写着“邀月楼”三个字。宁琛琛还想细细看那灯火通明之处，却立刻被燕窝拽着跪了下来。宁玄鹤带头作揖：“丞宁玄鹤，携女宁琛琛、宁玲珑拜见皇上，皇太后。恭祝皇上万岁，祝太后万寿无疆。”　　　　宁琛琛赶紧一个头磕到了地上，却听到了脑门儿上空传来了一个男人威严的声音：“爱卿有心了，平身。”　　　　一旁的太监对着宁家的礼单一条条念起了来：“宁丞相，呈和田玉如意一对给太后，祝太后如意安康；宁丞相，呈红玛瑙案章一方，祝太后万事顺心；宁丞相，呈勐国夜明珠一只，祝太后日月昌明……”　　　　宁琛琛默了默动了动疲倦的腿，垂头站着不敢动弹，却听闻那邀月楼上再次传来声音，这回却是一个年纪颇长的女声。　　　　“哀家记得宁爱卿的正室夫人就是勐国的公主。难为你为了贺寿，把先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宝贝给呈上来。”　　　　宁玄鹤赶紧拂袖作揖：“回太后，这夜明珠本不是先夫人嫁妆，而是微臣前几年从西域古玩家手里重金买下，经由我西梁珠宝师傅镶嵌入这玉石座台之上，珠玉交辉煞是好看，才斗胆进献太后，博您一乐罢了。”　　　　太后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临栏处往下望着，脸上溢出了些笑容：“哀家很是喜欢。听闻夜明珠有安神驱邪的功效，哀家会放在寝宫里。丞相平身。”　　　　宁玄鹤站了起来后，太后的目光落到了宁玄鹤身后的红衣少女身上：“宁相身后的，莫不是琛儿？”　　　　猛地被点名，宁琛琛下意识的抖了抖，偷偷摸摸抬眼看了看那高高在上的女人，不敢耽搁，赶紧点头：“回太后，正是琛儿。琛儿给您祝寿，祝您安泰康健，与天同寿。”　　　　“琛儿，几年不见，小嘴越发会说话。上前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宁琛琛本以为自己象征性的往前走两步就好，谁知旁边的太监却一路领着她上了楼。在楼梯上慢慢腾腾走的宁琛琛心里像是打了一万只小鼓，惴惴不安。她偷偷回头望去，却见宁玄鹤镇定的看着她，而旁边的燕窝与宁澜眼里流露着关心与担忧。　　　　红漆楼梯不高，不过一会儿，宁琛琛便走上了二楼的看台处。她赶紧小跑了几步，走到皇上与太后面前，规规矩矩的行大礼。　　　　坠着红宝石的金色护甲套下，一双白皙但是布着皱纹的手伸向了自己，太后一把拉起了宁琛琛：“你到了哀家跟前，不必多礼，就当自己家。”　　　　那双手手心冰冷，却紧紧攥着宁琛琛。宁琛琛红了红脸，说着不敢，眼睛却偷偷打量着她：太后年近六十，仪态保养的很好。修长的凤眼上点缀着些红色的脂粉，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鼻子挺拔而修长，尖尖的鼻头有些回勾，嘴唇上晕染着紫红色的胭脂。　　　　“宁爱卿家的千金已经有几年没到哀家跟前了。想起上次，还是你娘亲抱着来的。”太后说着眼眶便红了一圈。　　　　宁琛琛对娘亲，对太后都没有印象，更不记得她八岁前后发生的事情，顿时有些窘迫，不知道如何回答。　　　　“母后今日不必在这孩子面前提这些伤心事。”站在一旁的皇上转过身来，细细打量起了宁琛琛。　　　　皇上的侧脸与太后极为相似，只是没有太后那鹰钩鼻。他与宁玄鹤年纪不相上下。据说从前是前朝武将，即便坐稳了江山，武将的风范也未曾褪去。整个人看起来依然有威震天下的气势。对上了那双锐利的眸子，宁琛琛赶紧收回探询的目光，福了福身子。　　　　“宁家小女，今年可及笄了？”　　　　“回皇上的话，及笄了。”　　　　“今年的采选，可曾参加？”　　　　“回皇上的话，小女资质浅薄，落选了。”　　　　“我看你这身子啊，还是要多养几年。不急着入宫。话说回来，宇文竣小时候也不好将养。宫里多少奶妈的奶吃不进，瘦瘦弱弱的。”　　　　“太后抬爱。琛琛自然不能与皇子相提并论。琛琛已经，”宁琛琛背上起着一层层虚汗，硬着头皮说着，“已经努力在吃饭了。”　　　　“皇上您看，哀家定是说错话了。这孩子吓的脸都白了。这算是哀家的错了，不该提这茬儿。”　　　　“太后您教诲的是，琛琛铭记在心。”　　　　三人正在打着哈哈，楼下又传来了太监们此起彼伏的通报：“翰林院左大夫御史马程光携亲眷前来贺寿……”　　　　太后放开了宁琛琛的手，笑了笑：“待会宴席离哀家近点，咱再好好唠唠。”　　　　“遵命。”宁琛琛赶紧福了福，便跟着那个太监，再次下了“邀月楼”。　　　　一众人已经退到了一边，见宁琛琛白着脸归来，宁玄鹤颇为担忧上前低声问道：“琛儿，太后皇上问了你什么，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宁琛琛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安全区，她左右看看围着自己的宁玄鹤、燕窝与宁澜，点点头又摇摇头：“皇上与太后，让我，多吃点。”　　　　燕窝捂着口鼻笑了，宁琛琛投去疑惑的目光，只见她小脸红了红，轻声说道：“小姐，那你以后算不算奉旨吃饭了呀。”　　　　文武百官挨个儿朝贺结束已经月亮偏西。晚宴终于在后殿开始。　　　　饶是不爱吃饭的宁琛琛此刻也是又累又冷又饿，恨不得大快朵颐一番。她颇为怨念的想起前世厌食，怕是有一部分原因是没正儿八经的挨过饿。皇上宣布寿宴开始时，一众人拱手嘴里说着吉祥话，纷纷落座。　　　　皇上太后的身边依次坐着是皇子公主与后妃们。而满朝文武则按着位份高低依次排开。宁玄鹤坐在离皇上太后较近，却也三丈开外的地方，举起了酒杯：“西梁普天同庆，恭贺太后万福金安。”一群人跟着宁玄鹤起身敬酒。　　　　宁琛琛一口鹌鹑蛋还未来得及送入口中，赶紧端起了杯子，顺着老爹含混的说了一句。她抿了抿那口酒，顿觉得滋味不错，微甜辛辣恰到好处，酒香四溢。她用眼睛扫了扫还有人未曾坐下，便用宽厚的袖子挡了挡自己的脸，一口气将那杯酒喝尽。　　　　宁琛琛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坐下，也不管身旁的燕窝给不给自己续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宁玄鹤一回头，看到了自己女儿乐呵呵的给自己倒酒，脸沉了沉，低声警告：“琛琛，切莫忘形。”　　　　宁琛琛吐了吐舌头，乖乖放下酒杯，却一打眼，看到了与宁玄鹤隔着大厅对立而坐的李丞相李敦如家的公子，李修笙正抿嘴冲着自己笑着。刚刚嘴馋讨酒喝的一幕他像是尽收眼底。　　　　有些酒意上头的宁琛琛，扬了扬手，冲着对岸的李公子俏生生的笑了下：“嗨~”　　　　眼前一黑，宁琛琛脖子往后一缩，却见宁澜迅速收了她的酒杯，在她脖子后低声勒令道：“饿了就吃菜。”　　　　宁琛琛低头望去，自己的餐盘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小豆沙馒头，还有一只油光光的小鸡腿。　　　　宁琛琛扭头看向宁澜，觉得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她冲着他嬉皮笑脸了一下，却没有得到任何反馈，随即转过身来，一口叼住了那只小馒头。　　　　歌女们抱着丝竹来回了几首曲子，宁琛琛便觉得醉意上头。她撑着自己的案桌努力低头去数盘子里青豆的数量，却怎么也数不清楚。正当此时，站在大殿侧面的太监迈步上前，对着宁琛琛耳语道：“宁小姐，太后请您陪她用膳说说话呢。”　　　　宁琛琛三分酒意也醒了个透彻。她求助似的看了看自己的老爹，后者却拍了拍她的肩，随即又隔着虚空对皇上与太后敬了敬酒，一副任由女儿去了的样子。　　　　宁琛琛踉跄起身，宁澜在她身后迅速虚扶了一把，低声问道：“如何？”　　　　“我没事儿。”宁琛琛尽管有些心虚，还是提了提精神，扬起个笑脸，向大殿正中间的位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