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载着垂头丧气的宁琛琛回到了宁府。 还没下来,宁琛琛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小跑声。她站稳后出来,只见迎面走来一个老头冲着自己慈祥的笑着,身后跟着十来个侍卫家仆之类的人。 老头身穿紫红色长袍,腰上是黑底绣着金鹤的封带,一双崭新的官靴威风凛凛。双手背在身后,眼底确实盛不住的笑意与宠爱。 宁琛琛有些怔然:“爹,爹?……” “你这丫头,老夫把你给宠坏了。看到亲爹杵在原地不动弹,还要老夫亲自出门来迎你。” 话虽这么说,宁玄鹤却牵起了宁琛琛的手往宁府走去。身后跟着宁琛琛的那帮人都纷纷对他行礼。 宁琛琛咽了咽口水:看样子,这老头是自己这辈子的爹没错了。 她第一次喊陌生人为“爹”竟然没觉得特别大的违和感,也是很奇怪。 前世,宁琛琛的爹是个下海经商的前小学老师。做保险发家后勾搭上了自己的事业合伙人,火速与宁琛琛做舞蹈老师的妈妈离婚,携新妻子移民去了美国。 而宁琛琛的母亲不久后也与自己的搭档双宿双飞结了婚。全世界就多余了宁琛琛一个人,被他们丢在失败婚姻的那段往事里。 这一世,除却没有母亲,有个有钱的,看上去还宠爱自己的爹,也还不错吧。 到了堂屋,宁琛琛被宁玄鹤送到了偏座上。丞相自己刚刚坐稳,便捋了捋胡子,笑眯眯问道:“今天采选如何啊?” 宁琛琛脆弱的自尊心被突如其来的父爱哄的很好,怒火本已经平息了一些,一被提问,宁琛琛的脸瞬间又拉长。 站在宁琛琛身后的燕窝更是屏息凝神垂首一个字都不敢说。 宁丞相看了看主仆二人,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意。 “不打紧。我儿年纪尚小,为父还想多留你几年。” 可以说是话商很高的老爹了。 宁琛琛对于可以避开不提自己身材感到一丝欣慰。她抬起了头,看了看堂屋正座上的丞相,好奇的问道:“当朝皇帝帅么?” 宁丞相的脸沉了下去,瞪了宁琛琛一眼,轻斥到:“越发没规矩口无遮拦。” 宁琛琛识相的缩了缩脖子。身后的燕窝轻轻说道:“如今是上兴四十一年,咱们的皇上是十六岁登基的。” 哦,五十七岁了,那不是和老爹一个年纪。还好没选中。宁琛琛眼珠子一转,打着哈哈:“爹教训的是,琛琛也想多留在宁府几年。” 宁丞相又被哄的起了笑意:“玲珑从前也没选上,皇宫未必是每个女儿家的上上之选。爹还是希望能给你好好挑选个好人家。” 抿了口清茶的功夫,女婢们就鱼贯而出,端着果盘点心放在了宁琛琛面前。那些糕点制作精巧,形态颜色各异,没有一样是重复的。热气腾腾,颇为诱人。 宁丞相带着哄骗的笑容:“跑了一上午是不是很累?用午膳前吃点东西?” 宁琛琛扫了一眼那些厨房不知道精心准备多久的东西,兴趣寥寥的起身:“我去看看上午闹市口买下来的馒头。” 丞相满眼错愕:“你,你要吃馒头?” 燕窝笑嘻嘻禀告:“老爷,小姐今天早晨在卖杂耍的摊位前买下个江湖卖艺的。此刻人已在府中了呢。”说罢做了个万福,紧跟着宁琛琛离开。 经由燕窝的指引,宁琛琛来到了后院西厢侍卫们休息的地方。她一眼就看到了上午委派送馒头回来的侍卫。 “小的清风见过小姐。” 宁琛琛左顾右盼的挥了挥手:“清风,早晨让你送回来的那个卖杂耍的呢?” “回小姐,回来后管家给他做了登记,赏了他衣服。现在还未安排差事,想必此刻在厨房呢。” 去厨房做什么?宁琛琛嘀咕着:清风说的也是,倒是要给他个差事做做。不,在此之前要先清算一下他让我采选出丑的事儿。 主仆二人顺着回廊又摸到了中庭的厨房。临近中午,厨子厨娘还有打杂的膳女们都在忙碌着。 在井边打水的丫鬟率先看到了宁琛琛,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那个挂着木桶的绳子一个滑脱,整个桶都落进了井水里,“哐当”一声,丫鬟一个激灵就要给宁琛琛行礼。 “罢了罢了,”宁琛琛提步就往厨房里走,边走边说着:“你可见着今天送来的一个新人?约莫十六七岁,是个文绉绉的少年?” 小丫鬟还是不敢相信自家小姐会来厨房这种地方,闻言使劲儿点着头:“小姐,新来的被桃婶安排做杂役呢,应该在灶头那儿。” 燕窝对厨房的构造也不是很熟悉,又经了两个下人诚惶诚恐的指引,好歹算是找到了灶头后的少年。 大户人家的大厨房小厨房不止一处,馒头驻守的这个灶头有三口大锅。烟囱后头,他一个人守着三个火洞。 和在闹市里看到他讨要赏钱的模样异曲同工的是,这个叫馒头的年轻人,似乎烧火加柴也干出了一股子违和感来。 一个矮矮的小凳儿放在他身下,青白单薄长衫下脊背依然笔挺。临近冬日,炉灶后却温暖如春。 兴许是少年血气旺盛,他被烘的俊脸通红,额角密密沁着汗水。一双眸子专注的看着眼前的灶膛,深暗的瞳孔里跳跃着星火,像是藏着深幽的力量。 即便宁琛琛知道他此时此刻是宁府的下等仆人,可还是有种江湖里顶级侠客剑士守着火坑在练上乘密功的即视感。 灶膛前头方才还在炒菜熬汤的仆人们看到了宁琛琛叉着腰,喜怒不形于色的看着背后烧火的年轻人,不知道小姐又要发生么脾气,一个个吓得一声不吭。连厨娘们养的那只老猫都规规矩矩的蹲着,尾巴也不敢扫一扫。 唯独捡回来的少年,专注的烧着火,像是在烘烤什么精细的瓷器。 被无视了几分钟,宁琛琛受不了鼻尖一阵一阵让她不适的烟火味,清了清嗓子:“我说,我家的柴火不要钱么。你这么一个劲儿的填着,也不懂得节约成本。” 少年的眸子终于从火坑转向了宁琛琛,眼里闪过一瞬间的诧异。他起身,规规矩矩的对着宁琛琛行了一个礼:“见过小姐。” 宁琛琛不失气势的挥了挥手:“你出来,我要跟你谈谈。” 看着宁琛琛掉头离开厨房,燕窝从身后战战兢兢的下人堆里拉过一个小丫鬟,低声问道:“小梅,厨房让这个男的来烧火?” 叫小梅的粗使丫鬟摇了摇头:“桃婶看着他有点学问的样子,让他帮忙盘一盘这个月厨房菜钱的流水。可是新来的偏说自己是个目不识丁的,粗活累活都可以做。没多会儿,柴也劈了,鸡鸭鱼也杀了,就自己默默蹲那儿烧火了。一刻也闲不住呢。” 小梅说着这话,眼睛却一直偷偷打量着少年与小姐出去的方向,脸上浮起一些红晕。 燕窝点了点头,有些奇怪的皱起了眉头,也看了看宁琛琛和馒头的背影,没说什么。 宁琛琛在厨房院落下的杏树下站住,转头看了看身后跟上来的少年。 “你知道你今天把我的馒头吃了害的我选妃入宫不成么!” “大小姐您这么想入宫?” 少年垂下眼眸,依然没什么表情反问了一句。 宁琛琛撇撇嘴:“这倒没有……” 可是谁让她醒过来就在梳妆打扮要采选呢。其实不入宫也无所谓,反正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在宁府和外头陌生世界上浪一浪,何况吃穿不愁。 真正让她丢面子的是采选时受到的一系列打击,真是难以预料,防不胜防的挫败。 “嘿!我问你话呢!你怎么反倒盘问起我来了!” “馒头知错。”少年毕恭毕敬的弯腰作揖,赔罪的样子很真诚。 宁琛琛蹙了蹙眉,好奇的问道:“你为何跟着那群人卖艺,又不学些闯江湖的手艺?” “那伙人是匪人,馒头自不屑与他们为伍。” “你是读书人?” “馒头目不识丁。养父母原是洛市的农户。流年不利,一家三口在逃荒中失散。我年纪未满十三岁便路遇杂耍团的丁老板一行人,被强行捋来做工。如今已有四年整。” 宁琛琛抚了抚额头:“你既目不识丁说话怎么一套套跟个老教书先生似的。” 馒头低声笑了下,露出了一行很好看的白牙:“养父母从前总爱带着馒头去村头的茶馆听书。” 宁琛琛露出了一脸鄙夷:听个书都能染上穷酸秀才的穷酸味,还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她自第一次看到少年时便觉得有些莫名的眼熟,现在仔细打量,除了形销骨立身材削瘦,也是个清秀俊朗的好苗子。 “你生父生母是谁?” 少年摇了摇头:“不知。” “从前你在洛市,有自己的名字吗?” “有,”少年老老实实回答:“叫栓娃。” 宁琛琛结舌:还是馒头好听。 “你是我买回来的,以后就认我一个主子,你知道吗?” 馒头颔首。 “跟着我混,我会让我爹教你武功,还会让你学认字。” 馒头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深深作揖:“谢小姐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