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染跑出暖依院,外面宫苑深深、壁垒高筑,别说是马场,就连各宫宫门她都找不到。 一上午心不在焉,她见红毓坐在窗户底下打蝙蝠络子,便凑过去,看那水葱似的手指从彩线中灵巧的穿梭,红毓木纳不言,灵染也不想多话,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了几个时辰。 一直等到快午时,才看到绿贞手牵着身着暗色缩口衣袍的茗毅从朱红的大门外出现。 “灵染姐姐…” 茗毅叫了声,几步走过来,脸色还是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却溢出几分少有的光彩。 “怎么样,累不累?”灵染抬起衣袖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这么长时间寸步不离的相守,每日被姐姐、姐姐的叫着,她似乎早把茗毅当作亲生阿弟一般。 周围的下人们也都习以为常,只是今天她们的眼神中多了许多复杂的神色,或探究、或不屑、或怜悯、… 灵染全当没有看见,继续低头和茗毅聊着。 “…不累,崔统领带我去看了马场,还牵出一匹小红马送我,毅儿舍不得骑它,崔统领便让我给小红马起个名字,说等长大些了让毅儿骑着小马跟着他去围猎。” 茗毅还小,兀自欢快的说着,灵染点点他的小鼻子道:“这才对嘛,毅儿都有自己的小马了,等哪天要记得给我瞧瞧。” “好,那匹小马可漂亮了…” 茗毅还未说完,院中的宫女突然伏地跪下,门外传来大公公尖细的声音。 “皇上驾到~” 灵染忙拉着茗毅跪在角落,她们来宫里这几日,皇上每隔几日便会过来看宸妃,虽然宸妃眼盲,但长的颇有些沉鱼落雁的姿色,再加上性格温顺,并不乖张,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心底里还是很宠着宸妃的。 灵染伏着头,这几日她特意控制饮食,再加上心里有事,整个人比前几个月清减了不少,这样跪在地上也不觉费力。 可能是因为茗毅刚从马场回来的原因,一身黑色劲装在众人眼中分外显眼,本已扶着宸妃要进去的皇上突然转头看向这边道:“这就是影儿从外面带回来的两个孩子吧。” 宸妃微点了下头,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道:“是啊,都是没了爹娘的可怜人,我已经训导过七皇子了,宫中不比宫外,不可随便让闲人进来。” 皇上嗯了声,不再关注灵染她们,继续往暖依殿走。 宸妃跟着边半开玩笑道:“我也不怕他嫌我烦,若是有自己的府邸也就罢了,索性住不了多久,就让这两个可怜孩儿在呆一段日子罢。” 宸妃的声音不大,但灵染却听的一清二楚,自然也传到了众人耳中,言诺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灵染站起身,拍了拍茗毅身上的灰尘,便带着他回到住处。 宸妃娘娘又暗着向皇上讨要为封沐影封府,看皇上那样子,似乎也正有此意,灵染心下隐隐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于她上一世二十年来所经历得来的预感。 宸妃聪明吗? 自然是聪明的!她懂的如何在宫中笼络只手遮天的皇上,还能审时度势,借此为自己谋取福利。 可她又确实算不上一个聪明的女人。 若是真为自己的前程,就应当在封沐影出尽风头后,让他暂避锋芒,而不是一昧的只想将他推到众人面前显摆,如今不止是把封沐影推入众矢之的,恐怕自身也难以保全了。 如今这宫里宫外,想必将他们母子二人视为眼中钉的人不在少数,不知…小小的封沐影以后该如何应对。 灵染长长叹了口气,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罢。 * 封沐影因为年岁太小,尚不能去承乾殿参议朝政,便每日勤于练功、读书、请教师傅,他似乎丝毫不愿隐藏自己的锋芒,提出的问题常常会将宫里的太傅难住,也很少会像其它皇子那样,和随从们去做些逗鸟、赏鱼的玩乐之事。 灵染有时候都觉得他的生活也太过无趣了些,不过,也许正是如此,这世的封沐影才比上一世的那个愈加出众,也愈加成为她这世最大的变数。 就这样日子平静的过了小半个月,前朝突然传来一个消息:皇上要着手为封沐影赐封府邸了。 暖依院中顿时一片欢腾,有些个心急的,当天便开始收拾行装,丫鬟婆子们开始为谁留在宫中,谁跟着去岚王府争执不休。 毕竟出了皇宫,便多了可以探亲的机会,而且伺候的好了,封沐影给的荣宠一定是比宸妃多得多的。 因为各人闹的太厉害,芢秀不得不出面镇压了几次,终于在明面上好看了许多。 灵染只知道像逸王、定王,还有封沐锦那样被封了亲王的人才有资格坐在大殿上同百官同样礼贺,皇上要赶在太后生辰之前,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不得不说,此时的皇上对封沐影真是宠爱到了极点,就连宸妃也常常沾其荣光,众人喜不自胜,然而封沐影却异于常人的平静,甚至连那张略带可爱的婴儿脸也整日阴沉下来。 春日微暖,桃花夭夭。 灵染站在内宫门前百无聊赖,封沐影今日被皇上召到前殿,说是赵冲在查处暗桩时发现有宫中的人参与其中,皇上特别叫他过去商榷。 大约进去半个时辰,封沐影才出来,灵染默不作声,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 “你回去找言诺把我出宫令牌拿过来。” 灵染偷偷看了他一眼,她倒不是怕找不着路,她是怕找不着人,皇宫这么大,封沐影要是不管她了,自己找个角落呆着,都够她找一壶的了。 “是,殿下。”灵染自然不敢明着表现什么,走了几步,才转回头看着一丈开外的封沐影道:“那个…殿下你不要乱跑啊。” “……” 灵染这话说的明显就是把他当小孩子看了,封沐影不悦的咳了下,这皇宫内院的他还能跑去哪里?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凉亭道,“你且去吧,我就在那里,一盏茶后你若还不来,说不定我就临时改变主意了。” 灵染听完差点儿被气出一口老血,这个人真的是不讲道理,不过,他又何尝讲过道理? 灵染小步去言诺那儿要了出宫令牌,她自己本就身宽体胖,京城又热,这一圈下来,她是在有些吃不消,无法,只得回住处倒了杯水灌下,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着急往约定好的凉亭走去。 灵染入得凉亭,里面空空荡荡,果然没看见封沐影,她真的在想,若是宸妃不把她送出宫去,在再待上几年,她可能还是活不过二十岁,就被这位给呕死了。 灵染有些无聊的坐在亭子里数云彩,反正出宫令牌在自己手里,怎么说,都是封沐影来找她才是,到也不急了。 临近巳时,小花园里连个丫鬟嬷嬷都看不到,又是后宫,本来就人少。所以当灵染听到有说话声时,吓得一个激灵,忙转头看去。 “你说说你们,都多早晚了,让给皇祖母准备的寿礼还没备好,你们是觉得活腻味了,还是待在本王身边太久,放肆了?” 来人听上去像是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身寻常便服,流云冠高笄,边说着边向亭上走来。 灵染眼前一花,一瞬间竟把人认成了封沐锦,当年他也是这个年岁,一身白衣,黑发如墨,带着不容睥睨的尊贵和优雅,临然玉树般站在自己面前,将她从一个苦海拉入另一个无法逃避的苦海。 来人上来后才看见居然还有人,身后的小奴才唬道:“大胆,你是谁家的丫鬟,见了二皇子殿下还不行礼?” 来人竟是封沐川,灵染回神,忙俯身下拜。 “呵,”封沐川打量了许久,轻笑道:“这不是封沐影从宫外带回来的小可怜吗?怎么,你家主子把你丢了?” 灵染皱了皱眉,这二皇子生性软弱,又活在皇后的威慑之下,当年的事她记不清,只知道夺嫡中,对方临时倒戈,投到封沐锦那里,没几天就传出死于非命的消息。 活在这权势的年代,到底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封沐川拿起桌旁的刺金玄木宫牌,看着上面钻刻的“影”字,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